菩提寺看着很普通。
就是寻常寺院。
任四面黄沙吹拂,别说寺院,连门前一截石板路都不见半颗沙粒。
随着院门打开。
通莲僧笑着伸手道:“姜先生,请入院。”
姜望沉默没说话,迈步跨入颇高的门槛。
院门随之紧闭。
黄沙声消失无踪。
菩提寺里除了念经声,一片清静。
通莲僧在前引路。
“有玄外出传法,很不凑巧,姜先生要过段时日才能见到他。”
姜望问道:“空树大师呢?”
通莲僧笑道:“空树大师已闭关数十载,姜先生此刻肯定是见不到的,毕竟就连我,这些年里也未曾得见,但姜先生留在菩提寺,早晚能见着。”
姜望皱眉道:“这么说来,菩提寺数十年里一切事宜皆是通莲大师在管?”
通莲僧笑道:“身为监寺,这都是贫僧应该做的。”
姜望问道:“空树大师真的完全闭关,从未露面,也不曾传达什么话?”
通莲僧不解道:“姜先生何故此问?”
“空树大师一心向佛,是为参透佛法,自然没有空闲理会旁事。”
姜望看了他一眼,轻淡一笑,没再说什么。
转头见一老朽正在扫地,姜望原本没在意,但移开的视线很快又转了回去。
那人身上隐现的莫名气息,绝不可能只是扫地僧。
“那个满头疙瘩的是谁?”
通莲僧看过去,笑道:“是神明。”
姜望惊愕住了。
你在说什么?
一尊神明在菩提寺扫地?
你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虽然姜望见的神多了,但这种情况实属匪夷所思。
通莲僧笑道:“世人初知佛,其实佛很早就存在,只是未曾临世,被人所知,可有一句歇后语,姜先生应当听过,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姜望皱眉。
通莲僧指着扫地僧说道:“那便是泥菩萨。”
姜望满脑袋疑问。
通莲僧笑道:“当然,真正的泥菩萨并非歇后语里的意思,但某方面其实也无差别,泥菩萨便是佛陀的附属神只,可现在的泥菩萨确实自身难保。”
姜望难以置信看着明明注意到他们,却没敢抬头的扫地僧。
通莲僧笑呵呵说道:“泥菩萨犯了错,神位受损,佛陀要惩罚祂,至今没有归复其神位,所以在菩提寺里,祂的确只是扫地僧。”
姜望凝眉注视着泥菩萨,夜游神的声音便从脑海里响起。
道行也已恢复到澡雪之上层面的夜游神,不怕会被发现,但也下意识压低了声音,“我确实听说过有泥菩萨这么一位神,在烛神战役的时候,泥菩萨也出了很大的力。”
姜望微微眯眼。
夜游神接着说道:“所以通莲僧的话有问题。”
“就算泥菩萨真的犯了什么错,祂的神位都该是对抗烛神才受损的。”
“当初世人其实有为祂建造菩萨庙,虽然比不得城隍庙。”
“哪怕现今菩萨庙几乎都已荒废,甚至很多被改造成别的,神位受损,也肯定无法承接香火,但泥菩萨有先天优势。”
“佛陀真活着的话,没理由不帮祂归复神位。”
“就连我也不知泥菩萨和佛陀的关系,世人更不会将二者联系在一块,佛陀确实因菩提寺而第一次出现在世人的认识里。”
“可在婆娑,只要表明这件事,被遗忘的菩萨庙必获新生。”
“佛陀再帮其重塑神位,泥菩萨毫无疑问能更快恢复道行,成为强大的神明。”
姜望说道:“所以要么事出有因,不像通莲僧说的那么简单,要么佛陀根本没有活到现在。”
夜游神说道:“烛神战役的战况太惨烈,当时在世人眼前显现的仙神,肯定不止城隍和泥菩萨,但影响方面,二者为最。”
“对比城隍,泥菩萨仍是差了很多,没有传扬开,更没有隋高祖以城隍节、城隍庙会等因素加深印象的好运气,让世人很难遗忘。”
“泥菩萨虽也曾得百姓供奉,却时间久远,未得重视,致使菩萨庙荒废。”
“洞神祠应是现世里唯一能等同城隍庙的存在。”
“可也是因为比较早,在漠章战役后,妖怪再次繁衍生息,彻底壮大是在隋覃纷争的末期,洞神祠能建成,得益于没有妖怪捣乱。”
“而且得是明确要供奉的是谁,洞神祠算是正好抓到了时机。”
“此时此刻再想效仿城隍庙和洞神祠,就很难了。”
“至于那时候为何没有别的仙人抓住时机,我就不了解了。”
“总而言之,当世终有现成的菩萨庙存在,那比单纯一处被供奉的正神好太多了。”
“只要菩提寺愿意,或者佛陀帮一把泥菩萨,至少在婆娑,泥菩萨的香火会源源不断。”
“除了佛陀已死,当世根本不存在,的确没有别的解释。”
“虽然神位遗落和受损的情况不一样,就像我找到仙人,可以随时归复神位,泥菩萨得先修复神位,要么得仙人帮助,重获新生,彻彻底底成了新神,不会再有曾经的记忆。”
“如果仙人的力量没有恢复多少,确实并非易事。”
“远没有比再找一个神位完好的神只轻松。”
“但泥菩萨毕竟不同一般神只,弃之可惜,何况有菩提寺在,佛陀是有条件的。”
“在没有必须只能放弃的前提下,我不认为这会是理由。”
姜望思忖片刻,说道:“如果泥菩萨真是佛陀的附属神,佛陀是生是死,祂总会有感觉吧?能在菩提寺里扫地,显然是想得到佛陀的恩赐,空有菩萨庙,承接不了香火,祂必不甘心。”
夜游神说道:“因为神位受损,泥菩萨很难察觉到仙人,祂此刻的行为,无法证明佛陀的存在,但通莲僧对待泥菩萨能是这般态度,的确会说明一些问题。”
姜望点点头,看向通莲僧问道:“祂犯了什么错?”
在他意识和夜游神对话的时候,已经远离泥菩萨扫地的位置,来到菩提寺另一处院落,所以此问,对通莲僧来说,很是突兀,仅微微摇头道:“佛曰,不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