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街上多了些华贵马车,毫无疑问皆是入宫赴宴的。
但论华贵程度,自是没人比得过陈重锦的马车。
越往前走,街上越显得拥挤。
因此,马车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姜望掀开车帘一角,说道:“看来太子殿下请了不少人啊。”
陈重锦透过缝隙瞄了一眼外面陆陆续续的马车,冷笑道:“除了一些不得不去的,剩下皆是想法子巴结或者本就与太子关系亲近的家伙,尤其是上官明月,逮着机会就是一顿舔。”
姜望没说什么。
陈重锦接着说道:“骁菓军轻易不会站队,尤其是黄小巢接任统领之职后,虽然我不了解黄小巢,甚至整个神都了解他的也没几个,但我清楚一件事。”
“黄小巢是父皇亲自三顾茅庐请他来执掌骁菓军的。”
陈重锦看着姜望,面色肃然道:“我想你应该明白这意味着什么,黄小巢很强,但又没几人清楚他到底有多强。”
“相比国师,在琅嬛妖怪眼里,黄小巢才是神都的磐石,想攻破神都,必须先杀黄小巢,否则便没戏。”
姜望沉默不语。
他其实对此早有些了解。
毕竟黄小巢是拥有遗落神国的人。
陈重锦也没在意姜望的反应,他说这话只是作为引子,接下来才是关键。
“但骁菓军里出了三个意外。”
“什么意外?”
陈重锦笑道:“第一个意外自然是何辅麝,他左郎将之职纯粹是凭借妖孽般的天赋得来的,现在他算是大名远扬,可以前,神都里也没几个人知道他。”
“就连我都是在何辅麝被父皇遣去磐门镇守的那一日才知道有他这个人,实是何辅麝惫懒成性,整日里待在左卫府不出,旁人想知道他也难,何况那时候父皇也有意藏着他。”
“可惜父皇的耐心是有限度的,甚至可以说,已经给了何辅麝最大限度的耐心,最终还是忍无可忍,把他扔出了神都历练。”
“第二个意外便是舒泥了,何辅麝是因为懒,不遵规矩,舒泥是有姑姑撑腰。”
“纵然在右卫府傅郎将手底下做事,也是向来我行我素,而且傅郎将又是舒泥的老师,把她当亲闺女般看待,可谓到哪儿都被宠着。”
姜望微蹙眉头,这些事情他都清楚,想着陈重锦到底是要说什么?
“第三个意外是什么,或者是什么人?”
陈重锦回道:“申屠司,骁菓军左卫府都尉,表面是何辅麝的副将,但何辅麝的秉性姜兄也清楚,所以骁菓军左卫府几乎可以说是申屠司执掌的。”
“他自身没什么特殊的,却隐隐有想打破骁菓军不站队的规矩,竭力亲近太子,说是太子暗地里的一条狗也不为过。”
“既然是暗地里,殿下又怎知......”话音未落,姜望又释然道:“殿下在意些,稍微洞悉点也正常,可若是骁菓军有规矩,殿下直接揭露,不就能解决掉那个申屠司?”
“毕竟执掌骁菓军左卫府,在神都也算权力颇大吧?留着只会是个麻烦。”
陈重锦摊手道:“咱没证据啊,或者说,有些证据拿不出手,反而容易给自己惹一身骚。”
姜望意味深长看了眼陈重锦,突然问道:“申屠司和苦檀北阒申屠一族有什么关系?”
陈重锦想了想,说道:“好像申屠司就是苦檀北阒人,怎么,姜兄跟申屠一族很熟?”
姜望平静道:“不算熟,只是把申屠一族杀绝了而已。”
陈重锦惊讶道:“那姜兄可有隐藏身份?若被申屠司得知,恐怕会想报复姜兄啊!”
“这次生辰宴,申屠司或许也会到场,毕竟他年纪不算大,而且右卫府的舒泥也被邀请,申屠司出现,没人会怀疑什么。”
姜望轻笑道:“如果他真要找我麻烦,那我也不介意送他见族人。”
陈重锦紧张道:“姜兄可别乱说,依他骁菓军左卫府都尉的身份,不谈是在宫里,也别说在神都任一地方,无论何处,你杀了他,都是犯下大罪,除非父皇不追究。”
姜望挑起车帘看着窗外,没有给予回应。
陈重锦微微挑眉,沉寂了片刻,又道:“太子也邀请了红袖姑娘,应该会让她舞曲,虽然她仍在教坊司,但毕竟不同往日......”
姜望想起萧时年和铁锤姑娘便有调查到这件事,面无表情道:“殿下是想说,太子让红袖姑娘当众舞曲,实则在打我的脸?”
陈重锦叹息道:“那就看怎么想了。”
姜望忽然说道:“殿下其实很在意那个位子吧?”
陈重锦苦笑道:“在意又有何用?”
姜望淡淡说道:“太子生辰不在太子一人,谁让他是太子呢,没让神守阁礼部操办,全权交给太子,又不管太子怎么办这场生辰宴,某种程度来说,也是陛下给予太子信任。”
“或者说,哪怕他借此把朝臣揽于麾下,也无所谓。”
陈重锦面色一变,干笑道:“只是生辰宴而已,最多不过是与本就亲近的朝臣更亲近,说将他们都揽于麾下,有些言过其实了吧,何况邀请的都是些年轻人。”
姜望说道:“生辰宴怎么办无关紧要,太子能得到什么也无关紧要,问题在于陛下的态度。”
陈重锦沉默。
接着便是一路无言。
到了宫门前,自然要下马车,步行入宫。
姜望刚站定脚步,便见旁侧一辆马车里走下来上官明月。
两人四目相对。
有底下小厮捧着好几种贺礼,虽然有红布遮盖,但应是颇为贵重。
驾驶陈重锦马车的小厮仅是双手捧着一个小盒子,被陈重锦随意接在手里,他目光看向上官明月,后者微微颔首,便迈步走向宫门。
陈重锦面无表情,又打量几眼周围马车上下来的人,朝着姜望问道:“姜兄认识上官明月?我瞧他眼神好像不太对劲。”
姜望说道:“因为红袖姑娘。”
陈重锦了然道:“素来听闻上官明月十分倾慕红袖姑娘,但现在看来比我想的还要更倾慕。”
“姜兄不必在意,上官明月虽有些才气,却没什么修为,何况平阳侯家的那位郡主很受甘阁主喜爱,上官明月的父亲在甘阁主手底下做事,他断然翻不出什么浪花来。”
姜望看向后面马车谈静好下来,由神守阁修士带着贺礼跟着。
没等说什么,又有一辆马车停在宫门前。
从车厢里步出一位翩翩公子。
他目视宫门,整理了下着装,微笑点头示意周围上前打招呼的人。
驾驶马车的是一个女子。
模样清冷,怀里抱剑,皮肤虽显得粗糙了些,但气质不俗。
陈重锦眯眼说道:“那是张首辅的孙子张祈年,在神都年轻一辈里颇有名声,若只论身份,张首辅不虚国师和帝师,甚至权柄更大一些。”
“张祈年又很争气,各方面都出类拔萃,连父皇也对他赞誉有加,除了修行资质不算高,目前只是洞冥巅峰的修为,可以他的身份,这一点完全不重要。”
“驾车的女子名叫暮夏,澡雪境的修为,可以说是名副其实的天才人物,但也仅仅是张祈年的护卫而已,几乎走到哪儿都带着她,我怀疑他们关系不正常。”
姜望问道:“他也是亲近太子的人?”
陈重锦嗤笑一声,说道:“太子一般不会特别与人亲近,都是上赶着想亲近他的,除非很特别,或者让太子很喜欢的,张祈年无疑算是其一。”
“但张祈年从始至终把为父皇效命肝脑涂地的话当作口头禅,他与任何人都能聊上几句,便意味着与任何人都亲近,也都不亲近。”
姜望看着周围人上前打招呼全都一一回应,致使在宫门前逗留许久的张祈年,心里莫名其妙冒出一个词汇——笑面虎。
似是察觉到姜望的目光,抱剑的暮夏侧目看来,眸子清冷,隐含杀机,那股杀机竟让神国有些蠢蠢欲动,姜望暗自惊诧。
没道理啊!
如果暮夏只是澡雪境,且没到赵熄焰的修为,是不可能让神国有反应的。
而在他的感知下,暮夏虽非寻常澡雪修士,可相比赵熄焰差远了,是怎么做到让神国力量险些涌现的?
难道是比旁人染血更多,杀意非比寻常?
若是别的原因,比如隐藏着修为,那神国就非蠢蠢欲动,而是力量直接涌现出来了。
为此,姜望又多看了暮夏一眼。
然后那股杀机突然消失,紧接着又更汹涌袭来。
姜望清楚看到,暮夏的脸更冷了。
他有些不明所以,挠挠头,看了眼陈重锦和谈静好,说道:“时辰不早了,咱们进去吧。”
临出宝瓶巷的时候,萧时年便说了李神鸢会晚点到,所以姜望没有在宫门前等。
入宫前需要查阅请柬,也是为了防止有贼人趁机混入宫去,像陈重锦自然不需要,何况他本来也没有请柬,身为皇子,不特意请,也得来,谁让人家是太子,他只是皇子呢。
证明身份无错,姜望和谈静好并肩跟在陈重锦后面入了宫门,那名神守阁修士则带着贺礼,等到了潜龙殿,把贺礼交予东宫内侍登记一下名字,他就得回来在宫门前等着宴会结束。
潜龙殿前是很大的广场,上官明月登记完贺礼,又回眸看了姜望一眼,便入了殿。
陈重锦上前,把手里的小盒子直接扔在案台上,满是纨绔姿态的随意说道:“这是我给皇兄的贺礼,废了八匹马,不远万里,花了大价钱寻来的夜明珠。”
内侍闻言嘴角一抽。
他默默回头看了眼潜龙殿里嵌满了的夜明珠,再看看小盒子里那颗,显然只是很寻常的夜明珠,并非什么珍惜物件,但这位毕竟四皇子殿下,内侍没敢说什么。
随即谈静好示意站在身侧的神守阁修士,后者将贺礼奉上。
是前诸国时期文坛大家的墨宝,价值不可估量,内侍很清楚太子殿下最喜欢这些,便微笑着落笔登记,添上神守阁千金谈静好之名。
谈静好代表神守阁而来,请柬请的也是神守阁里的谈静好,此般登记没有任何问题。
待神守阁修士退走,有专门的内侍带着这些帮忙拿贺礼的小厮或护卫出宫,
负责登记的内侍也抬眸看向姜望。
姜望面无表情回看着他,说道:“我没准备贺礼。”
内侍表情一僵。
怎么还有不带贺礼来的?
你礼貌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