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潘恩一事上,嘉靖皇帝的态度确实存疑,至少魏广德是这么认为的。
只不过他,还有裕王府,是否需要和徐阶保持一定的距离,还有待考虑。
由此,魏广德其实也想到了,嘉靖皇帝此时或许是真的不放心再把朝政放手给自己的首辅去做,他更加信任由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官员。
就好像这次的事件中,作为始作俑者的郭朴居然能够轻松过关。
毫无疑问,因为在皇帝看来,郭朴才是他手下的人,是真正忠心于他的。
没来由的,魏广德有些羡慕起郭朴这帮子能写青词的官员来。
自己写青词,结果是捅了娄子,而别人就能得到皇帝的看重。
不过想到刚才张居正还提到的一个消息,那就是都察院有御史打算上奏辽船海运一事儿,魏广德不确定是不是潘恩授意在背后推动还是山东布政使司或者漕运的人在做。
毕竟,这个时候,如何转移御史们关注的目标,也是缓解他目前窘境的办法之一。
好在,张吉和那些商人们已经开始做朝廷关闭海运的准备。
魏广德已经不打算抵抗了,实在是扛不动那帮人,他只想尽量让这个时间来的更晚些。
数日后,福建兴化府倭寇尽歼的捷报送入京城,不过似乎除了兵部外,别的衙门对这个消息都没怎么关注。
现在,他们的视线都落到都察院左都御史这个空出来的官职上,都在看到底会是谁接替潘恩接掌都察院。
在留中数日后,西苑的嘉靖皇帝似乎终于是抵挡不住科道言官们连续的弹劾,终于做出了批红:潘允端改南京工部主事,令潘恩致仕。
正如张居正透露出来的信息,郭朴什么事儿也没有,平安过关。
巧合的是,潘恩致仕,其应做的考察自陈自然也免掉了,而以内阁首辅徐阶为首,次辅袁炜,礼部尚书严讷、户部尚书高耀等,纷纷以考察自陈乞罢。
这也是明朝官场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那就是官员自我反省,找出自己的错漏,然后乞求皇帝罢免他们的官职,让他们回乡养老。
不过现在大明朝廷的中枢,派系似乎是真的被彻底打破了。
内阁里的徐阶、袁炜,六部的严讷、郭朴、高耀、杨博、雷礼和黄光升,似乎都是自成一派,以前严嵩在位时,一党独占三席的壮观景象已不在。
所以,在他们自陈乞罢的奏疏送入西苑后,嘉靖皇帝都会亲笔回复,温言挽留,一副不允辞的架势。
不过,因为之前就从张居正口中知道内情,魏广德也只是觉得现在的嘉靖皇帝似乎重新成为了帝王,或许他现在是真的悟了,不再痴迷于修道事业。
当初,为了全力修炼,他把朝廷大权全权委托给了严嵩。
事实上,这么多年,严嵩也算是兢兢业业为他守好江山,并没有闹出什么大乱子。
至于其他贬低之语,其实大可不必当真。
就算嘉靖皇帝不用严嵩帮他管理朝政,也会有张嵩、李嵩出来做这些事儿,严党所做的一切也会发生,只是变换了执行者,过程也会有轻重的区别。
不过现在,嘉靖皇帝似乎重新抓住权利,魏广德也不知道这是好是坏。
不过在今日,魏广德的马车停在裕王府门前的时候,车帘掀开,他就看见李芳已经站在外面等他了。
“殿下召我何事?”
这些天,徐江兰快要临盆,所以魏广德除了去国子监校书外,只是偶尔来一次裕王府。
不过今日中午,有王府侍到了魏家,请他下午去王府,裕王有事相商。
“好像是因为赵炳然的一道奏疏,详情我也不知。”
李芳答道,说话间魏广德下车,他就伸手虚指,请魏广德先行。
魏广德自然不会失礼,急忙辞让,请李芳先走。
两人来回也就推让了一下,最后还是并肩而入。
“赵炳然,浙江巡抚?”
抬腿买过门槛,魏广德就问道。
“正是。”
李芳答道。
“浙江又闹倭寇了?”
魏广德狐疑问道。
浙江这两年倭寇好像比较消停,有也是几十百把人的小规模,几乎都不需要上报,因为影响很小,地方上很快就处理了。
也是条件反应,听到是浙江来的奏疏,魏广德第一时间还是会想到是倭寇的事儿。
“可能和义乌兵有关系,今儿赵巡抚送了一份奏疏进京,我看着就是说义乌兵员的事儿,之后殿下就派人找你。”
李芳淡笑道,随即又关心问道:“魏夫人快了吧,到时候不请我喝两杯。”
“请,一定请。”
魏广德笑笑,不过心中也是狐疑,义乌兵是什么个意思?
这个赵炳然能把义乌兵写出花来不成。
不过人都到了裕王府,一会儿见到裕王,应该就能知道了。
不多时,在李芳带领下他们就直接过了前院往后面走。
“殿下还没起?”
魏广德贱笑着问道。
“嗨,你想啥,殿下早起了”
“哟,冯公公。”
两人走到邻近王府后院的一个小院子门前站定,待要进去的时候,魏广德就看见冯保,带着两个侍,他们手里还抱着几匹上等丝绸超过他们急急往里走,魏广德笑着又打个招呼。
“魏大人,李公公,告罪,先前没注意。”
冯保兴许是先前走得急了,所以还真没注意到他们。
听到魏广德的喊声,急忙停下脚步转头,一脸谄笑道。
“你这是”
魏广德好奇多问了一句话。
“这是王妃赏赐给李选侍的吧?”
倒是李芳接话道。
“对,这十匹上等料子就王妃赏赐李选侍的,我这给送过去。”
冯保这会儿脸上陪笑道。
“冯公公辛苦,请一定把李选侍服侍好,我们可都等着讨王爷的喜酒喝。”
魏广德笑道。
裕王长子死后,裕王子嗣一直都是王府中人最最关心的话题。
裕王也没少宠幸宫人,可是就是一直没见到动静。
幸好,年初终于传出,王妃身边那个宫人有喜了。
虽然孩子没降生,还不知男女,不过这也是王府的一件大喜事儿。
不知道什么原因,老朱家那些个王爷,一个比一个的能生,可到了皇帝这一脉,弘治皇帝那会儿就是单传,正德皇帝直接就绝嗣了。
皇位交到嘉靖皇帝这里,他倒是还生了几个,可是夭折的也多,现在也就剩下裕王和景王二人。
景王,自大婚后就一直没有消息,现在去了封地,也一直没有传回有后的消息。
裕王倒是有长子,不过早夭,都两三年了,终于又有人怀上了,自然是让魏广德这些王府属官心中欢喜。
当初他全力倒向裕王,除了裕王占着长字,更重要的就是裕王有世子,而景王没有。
裕王无嗣,别说魏广德,现在就连高拱都觉得心里没底儿。
按照太医的说法,这李宫人应该是去年年底的时候怀上的,是男是女今年八九月就能见分晓。
而冯保,就在李选侍怀上后,被裕王派到她那里,专门负责照顾饮食起居。
看着冯保带着人进了后院,魏广德不由得笑笑,暗道这或许就是历史的惯性。
其实,现在裕王府所有人的目光,都是盯在李选侍肚子上,都想知道她怀的是男是女,也就魏广德大概能猜出来,因为冯保都被派过去了。
想想后世,魏广德那惨不忍睹的历史知识里都知道冯保这个人,都是跟着某一位皇帝混的很好的。
不用说,这个李选侍,就算这胎不能生个皇子出来,那下一胎肯定还是她。
否则,很难想象冯保凭什么能混出头。
在裕王府里,有李芳在,无论如何都不应该有冯保的位置。
魏广德在后世倒是知道冯保,在大明朝和张居正一起混的风生水起,可却从不知道还有李芳这个人。
想到这里,魏广德瞥了一眼旁边的李芳,也没说什么。
而魏广德这些动作,落到李芳眼中,只以为他是因为王爷有后了高兴,倒是没多想。
“魏大人,咱们进去吧,王爷应该已经在里面了。”
李芳这时候笑道。
魏广德点点头,“李公公先请。”
“别谦虚了,一起吧。”
李芳呵呵笑道。
“好,一起。”
魏广德也是笑笑。
在屋里见到裕王,裕王正坐在椅子上,一手放在书案上撑着下巴,似乎在思考什么。
看到魏广德进屋,裕王放下手笑问道:“善贷,你说当兵的,是不是真有地域的说法?”
“地域?当兵的?”
魏广德皱眉反问道,显然没明白裕王话里的意思。
“你看看这个,这是赵炳然今日送到通政使司的奏疏就明白了。”
说话间,裕王把书案上一张字条递给魏广德。
魏广德接过,仔细看了看,不仅哑然失笑。
字条上其实就是巡抚浙江侍郎赵炳然的奏疏,言各省募兵多浙之义乌人,夫福建所以致乱者,民变为兵,兵变为盗,其所由来渐也,夫闽民皆盗,治标之道不得不假于别省募兵而反求其本,必多方抚处使盗化为兵,兵化为民,可也。
今又驱浙之民以拯福建之急,臣窃惧夫浙之为闽也,自今请令各省一意团练,上著使人皆可用家自为守,急则为兵,缓则为农,聚散之间两有归著,即不得已而召募亦必先本省,次邻省,不得专泥一方以酿祸
洋洋洒洒一堆话,其实就是赵炳然告谭纶,派福建官府的人跑到义乌去招兵。
谭纶本是浙江参政,这一去福建,第一刀就是派人回浙江募兵。
这年头,募兵自然是选壮男,壮男是劳动力,价值不可估量。
福建这边把浙江壮男招募走,自然会对他们产生影响。
不过对于募兵这件事,貌似浙江官府还不好公开阻止,所以直接把状告到京城来了。
“福建那边跑到义乌去招兵?谭纶也是,太不讲究了。”
魏广德笑呵呵说道。
“听说不止福建,戚继光的兵,大多招自义乌,前年浙江剿倭,去年和今年福建剿倭,浙兵战功卓越,自然引人瞩目,所以听说南直隶、江西和广东都有跑那里募兵的。
现在义乌壮男大量出走,引得地方沸反盈天,地没人种,山里矿厂也雇不到人了。”
李芳乐呵呵接话道,“早前听说戚继光召的都是矿工,因为有把子力气,不过这几仗打下来,大家都是义乌人不怕死,是当兵最好的苗子,听说蓟镇那边都想招浙兵为客兵了。”
“矿工有把子力气应该不假,不过练兵,关键还是看怎么练,当然还有就是饷给的足,这两点做好,也不怪戚继光剿倭战绩斐然。”
魏广德笑道。
他现在明白裕王找他是为什么了,好吧,做为皇家人,自然想到是富国强兵。
富国比较复杂,比较难弄,强兵相对简单些,或许在裕王看来,选好兵就是强兵了。
“那善贷认为,义乌兵到底好还是不好?”
裕王比较关心的还是这个,于是问道。
“我记得当初曾听大猷说过浙兵,大抵是说浙江兵鱼龙混杂,素质参差不齐,卫所兵由于平常毫无训练,战无号令,战斗力极低。
在地方上,丽水兵来自山区,身体素质过硬,作战非常勇猛,敢冲锋向前,却缺少智谋,太计较得失。
台州兵是一群母老虎,遇弱则强,遇强则弱。
绍兴兵确实有勇气和冲劲,但过于精明算计,为出现自相残杀的现象,不团结的军队是不值得信任。
他在浙江任总兵官的时候,似乎还没有义乌兵出现,应该是戚继光之后找到的募兵地。
既然他都把浙江各地的兵说出这些门道,那么义乌出的兵员,或许真有可取之处也未可知。
大抵就是环境造就个人吧,艰苦环境里出来的人,能吃苦耐劳,就这么个意思。”
魏广德先是回忆了下俞大猷的话,随即话题一转又道:“不过,我觉得,选兵当然重要,不过练兵和奖赏更重要。
练兵,不仅练的是战法,还有纪律,单说广西狼兵,那也是勇悍之辈,却是不服管的军队,军纪涣散,打仗狠,掠夺百姓更狠。
这种队伍,遇敌若一战而下则还罢了,若不能取胜,也是会一哄而散,这就是军纪不严之过。
至于赏赐嘛,当兵的,不为财,谁会抛家弃子出来卖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