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一辆,士兵四十人,为一队;合十三队为一小营;合十小营为一大营。”
看了俞大猷对兵车营的构想,魏广德嘴里喃喃念道。
继续往下看,这才明白一辆战车四十人的组合是怎么回事儿。
俞大猷给每车配备的四十人可不是纯步兵,而是一个混合兵种的小队,他现在提倡以步兵奇兵取胜的小成本战法,倒是类似魏广德在浙江看到戚继光训练出来新兵的战法。
戚继光的那套战术,魏广德在后世也是闻名遐迩,那就是鸳鸯阵,小队士兵用多种武器相互配合剿杀倭寇。
战阵变化多端,既可以围剿落单的倭寇,也可以和大队倭寇对峙甚至袭杀,这也让魏广德知道了为什么后世把鸳鸯阵吹得神乎其神。
都不用说,戚继光设计的这套战阵肯定是使用效果奇佳,否则也不可能流传后世成为一个神话。
只不过在魏广德去杭州监斩王直的时候,新兵还没有进行过大规模的实战,所以魏广德也不便在嘉靖皇帝面前给戚继光吹嘘甚么。
而且和戚继光接触的时候,魏广德就敏锐的发现,戚继光和胡宗宪之间关系很深。
虽然魏广德和胡宗宪几次见面大家都很客气,但是魏广德站在裕王一边,天然的敌视严嵩一系,或者说景王一系的官员。
戚继光看样子上了胡宗宪的船,他也没必要为敌人做嫁衣,在皇帝面前吹捧他。
俞大猷的战车车阵,用马上步兵十人,骑兵二十人,战车一辆,步兵十人,一共四十人为一队。
遇敌则用战车列于前,车上军士击发弓弩铳炮,马上步兵骑马出阵,距离近到和敌军马匹相交时放铳及弓矢,完毕后回到本阵,之后若有机会则骑兵趁机冲入敌阵砍杀,步兵十人专管割首级。
战车车式为独轮,车前装有长矛,轻便易运,遇坑数人即可抬起。
“独轮战车?”
魏广德摸摸头,随即翻出书信的最后一页,上面是用毛笔勾画的一个独轮车的图案。
不过俞大猷设计的独轮车和魏广德见过的独轮车还是有很大不同。
俞大猷使用的独轮车,车轮直径四尺六寸,直着铺设大木头二根,各长一丈二尺,两根大木头中间横三根小木头,以便推运,并有绳索三条以便挂肩挑扯。
车前横一块长六尺的木头并竖着装上两小根直木作为屏障。
车上共装大枪头四根,大佛郎机一门,盾牌两个,小月旗两面,布幔一幅。
车的后部中间有一根立木,相当于车的方向盘,由队官一人把握,车前有两个支架,停车时放下作为车架,车后又有两个铁锥,停车时插入地里,相当于船锚。
车辆本身再加上车上的铳、牌、枪等,总重不过三百斤,以十六人分班推行,即使是崎岖险路也可顺利通行。各车相互配合,行则为阵,止则为营。
不过边镇缺马,俞大猷每车三十骑也只是理想状态下的设想,实际操作上肯定要大幅减少。
比如骑马步兵就几乎只能停留在设想阶段,朝廷是没有足够的军马供应,他们最终也只会是步兵。
当然,魏广德也明白俞大猷编制多达三十骑的原因,“漫天要价,坐地还钱”。
不管他把军阵设计多简易,朝廷如果认可,也会被砍下很大一部分,马这种战略资源肯定是首当其冲。
魏广德想到这里,不由得嘴角一扬露出笑脸来,俞大将军也学坏了。
一开始魏广德看到俞大猷要十名骑马步兵就觉得怪怪的,独轮车还能跑得过战马?
要那么多骑兵做什么?
那些骑马步兵还不如直接安排步兵上去就好,要什么代步工具,车兵不都是靠着两条腿在走路。
魏广德还不清楚俞大猷信中所说,他这套兵车战法在边镇取得了什么成绩,印象里最近也没有听说大同有捷报送来京城。
“信使安排住下了吗?”
魏广德对旁边的张吉问道。
“已经安排在前院住下了,他自称是俞大人的家丁。”
张吉急忙回答道。
“你去看看,若是人没有睡下就叫他来一趟,若是睡下就明日再说。”
魏广德知道这些信使得了差事往往都是日夜兼程赶路,现在大明各地又有大大小小的匪盗出没,他们这么赶路也是危险重重,可以说是对生理和心理的极大考验。
不多时,张吉就回来禀报道:“老爷,屋子里等熄了,应该睡下了。”
“那明日提醒我一下,我中午回府里用饭。”
翰林院距离自家不远,中午就不在外面和同僚们一起吃饭了,回家吃,顺便见见信使,问问大同那边的情况。
俞大猷精明了。
魏广德看着书案上的书信,心头一乐。
朝廷当然想要找到击败蒙古鞑子的办法,对于开发出这种新式战术打击敌人,肯定是欢迎的。
可是魏广德也深知,朝廷其实还有一个窘境,那就是手里没有多少钱。
大明朝的财政困局,几乎已经是无解的,最起码在魏广德看来是这样。
要解决可以,但那几乎是和全天下士绅、读书人为敌。
大明朝廷现在每年能收到的白银在三百万两上下,其中近二百万两都是军事支出,全部供应九边军饷,就这样还略显不足,这还不包括南方调来的漕粮等物资。
就算把实物收纳起来,按照官方折色的价格也就是多出两千多万两白银,这些实物包括粮食、布匹、茶叶等。
可以说,九边超高的军费支出一直是大明朝廷急于解决的大难题。
当初曾宪欲收复河套为屏障,同时获得马匹来源的方案为什么没有被通过,自己还身死道消,其实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他想要集大兵团作战,毕其功于一役的想法,超出了大明朝廷的承受能力。
明廷无法为他的军事行动买单,打赢了或许还好说,可一旦失败,嘉靖皇帝承担不起责任。
组建兵车营,同样会大幅增加边镇的军事开支,虽然是短期内的急剧暴增,后期会有所回落,但是支出肯定会增加是必然的结果。
按照李文进的想法,直接上奏请朝廷决定,肯定是有一定风险的。
最最关键的还是,看俞大猷信里的意思,李文进给他搞出了一个兵车营,还在边境地区似乎和鞑子有过交手,但是却没有看到结果。
一个没有实战效果的东西送到朝廷来,会产生什么影响?
俞大猷想到了,魏广德自然也清楚,要报功那得先做出成绩来,必须要有一场说得过去的胜利,让朝廷觉得这笔银子花得值才行。
魏广德想要见信使的目的,自然就是问问大同那边到底什么个情况,俞大猷的兵车营在边镇和鞑子交战的详细过程,以此为依据考虑怎么处理此事。
现在魏广德越来越觉得,貌似自己可以去担任大司马了,貌似好多时候参与的事儿都是和兵部有关系。
算了,不想那么多。
就算自己做的兵部尚书那个位置,家里的军籍也不会想着要取消掉,要是能够把世袭的百户升级到世袭千户、指挥那才是目标。
到时候即便职位是大哥那边的,自家小子不争气也可以混进卫所里去,再不济也有口饭吃。
军籍,并不影响自己家族成为地主士绅。
这时候,徐江兰身边的丫鬟过来提示,天色已晚,请老爷早些回屋休息。
魏广德收起俞大猷的书信,起身迈步出了书房直往卧房去了。
第二天,魏广德中午就从翰林院里回家,这是早就定好的。
在外院花厅里,魏广德见到了大同来的信使,俞大猷的家丁。
初略打量来人,这人皮肤黝黑,不大像大同那边的军户,倒是像江浙沿海的人,故而好奇问了一声。
“卑职陈佑,在福建时就一直跟随将军为亲兵,现为大同兵车营总旗。”
那人在向魏广德行礼后答道。
“哦,你一直都是俞将军的亲兵?”
魏广德闻言点点头,示意他坐在旁边凳子上说话。
“俞将军到了大同还好吗?”
魏广德懒得去问他们这些亲兵是怎么去的大同,想来估计也是陆炳那会儿做的安排。
随后,陈佑把俞大猷到了大同后的经历简单和魏广德说了遍。
不得不说,有本事的人到哪儿都不愁饭吃。
发配俞大猷的公文到了大同后,李文进看到这次朝廷处置的居然是浙江总兵俞大猷,他虽然不知道俞大猷是怎么闹到这般田地,可他知道,俞大猷领兵打仗的本事。
所以在俞大猷一行人到了大同后就得到李文进的接见,至于什么发配,到了这里就算是发配了,难道还真要把一镇总兵弄去当小兵蛋子不成。
俞大猷也是有个闲不住的人,在衙门里休息几日后就向巡抚李文进提出想要外出,在大同周边看看。
俞大猷的要求,自然得了李文进许可,开始在大同各卫所和边堡仔细查看一番,从底层士卒那里打听鞑子的作战方式。
有了底层士卒的介绍,虽然俞大猷是第一次到北边,可也大概想明白了边镇这些年遭遇鞑子骑兵战绩不佳的主要原由。
已经领惯兵,他自然不想闲赋在家,于是琢磨着怎么缩小明军和鞑子之间战力的差异,这才有了独轮战车的出现。
“我看俞将军的信里说,独轮战车曾经在边堡使用过,效果很好,那是怎么回事儿?”
知道了来龙去脉,魏广德又好奇问道。
如果真有让人信服的战绩,独轮战车还是可以被批量制造出来装备部队的,只不过魏广德没想好这东西到底是怎么作战。
独轮车,能提高多少战力?
魏广德对此表示怀疑。
“魏大人,当初李巡抚从他的标营抽调一部人马由我家大人指挥,就在城外扎营训练,同时也在摸索使用独轮战车的战法。
当时鞑子一部千余人想要袭击大同右卫东路牛心堡,消息传来,我部距牛心堡不远,我方人马也有近千人,此外牛心堡还驻扎有右卫下辖三个百户所,所以我家大人一边派人给大同城里报信,一边就带着我们上去接敌。”
陈佑介绍起那次和鞑子的遭遇战,其实与其说打了一战,不如说是鞑子看到明军奇怪进攻序列有点举棋不定,自己选择了跑路。
当时鞑子正在围攻牛心堡,大批鞑子骑兵围着牛心堡转圈寻找防御漏洞,同时不时向堡内射出密集的箭雨制造杀伤。
俞大猷的兵车营赶到后,直接用独轮战车以扇形队列开始突击鞑子骑兵,当鞑子进入火器打击范围后驻车,以独轮车上的佛朗机炮和鸟铳进行打击,阵后一队二百人的骑兵则左右游走负责保护。
战车之间连接紧密,鞑子骑兵无法单骑突入。
独轮战车轻便,不管鞑子如何左右移动,或者正面冲击,都始终以正面御敌,鞑子箭雨射来士卒都躲在挡板之后装填弹药,以佛朗机炮快速的装填进行打击。
而鞑子分兵进攻,则较弱的一路就会遭到明军骑兵的冲击、牵制。
此时牛心堡内明军也开始在城下集结准备出堡助战,鞑子看短时间找不到破敌之法选择了退却。
魏广德听完陈佑的话,闭目思考半晌,大概想明白了那一战的场景。
双方兵力其实比较接近,俞大猷手下可能也有千把人马,还有马军二百,这股人马就是放在边镇也算是一支强军了。
这样的打法,让魏广德想起在宣府看到的那些战车。
唯一不同的就是,那批曾宪制造的装备,进攻和后退有些麻烦,需要驮马牵引,虽然也可以使用人力推动,但那只能是短距离机动。
若是小股明军和鞑子交战,似乎这独轮战车还真有一些奇效。
若是大战,这独轮战车也只能是在局部战场发挥作用,毕竟独轮车的遮蔽始终不如四轮战车,魏广德可是仔细研究过那种战车的使用,感觉和后世二战前西方陆军的战法类似。
那会儿的坦克,不就是伴随步兵,充当火力点,盾牌的作用。
而在此时的边军中,也是如此看待那批大型战车,伴随步兵行动,战时结阵形成一道营寨,阻止鞑子骑兵突袭。
不过,和坦克的区别就在于,它能作为防御工具却不是进攻利器,除非指挥官谋略超群,把鞑子围住,用车阵进行封堵,才有机会全歼敌军。
而俞大猷的发明,可以看做是轻型坦克,有一点防御力,重点是这玩意轻便,可以在进攻中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