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昭拿起白狐的通讯记录,眉头微皱,吃惊之色一闪而逝。
众人都看着他,虽然有好奇心,并不询问。汤昭是首领,很多讯息都是他独家掌握的,他不主动告知,谁也没资格问。
汤昭微一沉吟,低头也在玉带上写了两句,这是给对面的回应,道:“落日庄园那边传来消息,果然要改赛制。”
众人哦了一声。
如果他们只是长发庄园的人,是单纯想要和落日庄园斗上一场以升阶,听到落日庄园如此出尔反尔,只怕会大怒,绝对对方欺人太甚,恨不得改文斗为武斗,直接杀将上去。但到底他们并不是,斗剑只是计划的一部分,再加上汤昭的分析众人有了心理准备,虽然也觉得乌杀羽这死老头很烦,却更注意到这背后传来的讯息。
金乌问道:“改成什么了?”
汤昭笑道:“混战!剑客局改成八人混战。”
江神逸咬牙笑道:“哦,果然是他!”
这个他指的是谁,所有人都有数了。
之前落日庄园安排的是死人无数的擂台血战,是个削弱双方两败俱伤的法子,落日庄园固然恶意重重,可也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一股搏命的架势。但一旦汤昭逼得幸苍亲自下场,且担任死亡率最高的先锋之后,落日庄园马上改了规则,改成各有余地的混战,这番变化是为谁还用说嘛?
老家伙,绷不住了吧!
江神逸笑道:“混战啊,这可是很好操作了。这老家伙是要苟住划水呢,还是要反水做卧底,叫咱们七打九?”
这时一直以来没吭声的危色道:“他凭什么?如此指挥落日庄园朝令夕改,随便就叫乌杀羽落食言之讥,简直不是盟友,反而像是首领了,他凭什么做到?”
这种疑问每个人都有,这也是之前汤昭一直不能确认幸苍和落日庄园勾结的原因——这事不合逻辑。
一个三阶庄园名义上的“总管”,连庄园主都不是,凭什么能和老牌二阶庄园的老庄主结盟啊?做内应都没理由,更别说反过来指挥庄园主了。
江神逸啧啧两声,道:“会不会是……”
汤昭打断了他的猜测,匆匆道:“今日先到这里。冯前辈和阿沁去查我说的消息。师兄麻烦继续把所有能解放出来的剑奴解放出来,我将那终端的结构复制了一份,也交你先来解读。阿沁辅佐冯前辈,两位靖安司也如此,外面有人事交际的事全交给危色了,十六他们两个为你臂助。长乐先把境界巩固一下,我再找你。殿下——”
他冲着金乌示意,众人立刻知道他们单独有话要说,不欲其他人知道,便纷纷告辞散去。
散去是散去,众人都心有不安:汤昭找金乌单独商议,除非是云州传来的核心大事,要么就只能是要动武了。若论办事,金乌甚至比不过那两个阎王店的小孩儿,不是请他出手对敌能是什么?
然而刚刚汤昭是看过落日庄园的传讯才急切起来的吧?
难道落日庄园出现了什么变故,竟必须要金乌出手?
“殿下,长话短说。凌姑娘在落日庄园遇到一个故人,她想试试冒险出去见一面,如能成是个极重大的突破,问我可不可行。我同意了。”众人走了,汤昭来到金乌面前,没有耽搁直入主题。
“她现在在罔两山的核心之处,处处是敌,必须万无一失。她要能和那人接上,自然千好万好。如果不能,对方非她想象中人,她就暴露了,必须要先下手,永绝后患才行。她若见事不可为,会用准备好的传送阵传伱我过去,先你再我。你过去之后依她指点,认清敌人快刀斩乱麻,不用留手。”
金乌惊讶中带着兴奋,道:“好啊。还有这种事?那倒挺有趣的。”
罔两山第二层。
貉从落日庄园出来,把琵琶扛着,仿佛扛一杆长枪,一面哼道:“这老家伙很讨厌。”
琵琶铮铮几声弹奏,道:“你还知道啊。他对你我都藏不住的盛气凌人,分明是看不起新晋渊使,倚老卖老。我还以为你会拒绝他的反复无常,你居然答应了。”
貉道:“可是他提出的混战法子非常有趣啊。八个……十六个剑客一起打架,多热闹!”
琵琶叹道:“就是有趣也不该答应的。他如此当面反复,是对你庇护庄园的蔑视,也就是对你的蔑视。纵然落日庄园主不能随意处置,你也应该立刻给他点颜色看的。”
貉“啊?”了一声,瞪大了眼睛,道:“那我现在回去?”
琵琶真是无奈了,道:“别了,已经出来了,再回去就是另一桩笑话……”
突然,就听得一阵悦耳的笛声。
笛声清雅,旋律悠扬,是罔两山难得耳闻的妙音。
那貉从未听过这等旋律,侧耳去听,然而听得两声,声音便销声匿迹了。
任凭那貉怎么伸长了耳朵,再听不到如此音律,不由大为遗憾,道:“谁在奏乐?这么好听,我记得二阶的平河庄园有一支乐队,那个庄主出来还带着人吹吹打打的,好不威风!是她在演奏吗?”
琵琶默然不答,那貉略感奇怪,在原地转圈圈,似乎要寻找音乐的方向。
突然,貉的耳朵动了动,紧接着鼻子也动了动。
“诶?他们找我。”
琵琶终于开口道:“谁?”
貉道:“我的庇护庄园呗。叫那个什么……诶,我不想去。我还想找找音乐呢。”
琵琶认真道:“你应该去,这是你第一次收庇护庄园,也是第一次被祝祷,怎么也应该去一趟。”它见貉还是有抗拒之意,道:“那盘影、浮影、掠影都会主动回应祝祷自己的庄园,甚至都各有好几个庇护庄园也顾得过来。如果你觉得自己精力不如它们……”
那貉立刻道:“好吧,咱们去吧……”
琵琶道:“你去吧,他们是呼唤你,又不是呼唤我们。哪有一道香招出两个渊使的道理?那也太便宜他们了。正好我乏了,回去歇着了。”
那貉“哦”了一声,问道:“你能回去吧?”
琵琶道:“自然,我是渊使,又不是你的配件,难道没了你我动也动不得?”
那貉点头道:“好,我去了。”轻轻一动,身影已经消失了。
等到貉消失不见,那琵琶突然激奏数声,隐有杀伐之意,声音转厉,喝道:“这吵闹的音乐声,该停了吧?!”
是的,那貉耳边听了两声就停止的音乐声,它却一直听得见。那声音如同魔音入脑,在周遭萦绕不去,让它莫名烦躁。
虽然确实是极优美的乐曲,却听得它心中沉郁,怅然若失。
随着它一声厉喝,眼前的阴影一动,一个白色的身形出现。
那是一只白狐。
那琵琶微一顿挫,两只没有眼皮的眼睛全定在白狐身上,缓缓道:“你是谁?是哪个新晋渊使?看着眼生,刚从影泽里爬出来吗?”
那白狐张口,如琵琶和其他渊使一般道:“曼歌,还记得我吗?”
那琵琶再度停下,仿佛在思考什么,然后道:“我不叫曼歌。我是曼影,你是什么影?”
那白狐道:“我不是影。我是阿瑜。你记得我么?”它那双翡翠一样的眼睛紧紧盯着琵琶,仿佛要从琵琶上看到什么音容笑貌。
那琵琶没有任何五官表情,谁也不能从它坚硬的木造身躯上看出任何额外的情绪,只道:“你不是渊使?不可能,我在你身上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
那白狐似乎有一刹那的激动,但紧接着平静下来,道:“你指的是哪方面熟悉?是我们本质一样吗?我们本质都是剑象。我是绥绥剑的剑象,你是烧槽剑剑象。刚刚那个貉不知是什么剑剑象,你们名为渊使,本质都是剑象。不知罔两把渊使从哪里搜罗来,但本质是不会改变的。”
当初在影阆桥上,那貉一见白狐就感兴趣,就是因为它们本质相似。不但都是剑象,而且都是心灵方面的剑象,实在太过相似,一见就觉得熟悉。而那貉脑子又不转弯,把这熟悉当做亲切,自然就有好感了。
至于渊使的本质是剑象,渊使自己未必知道,汤昭也不能确认,但白狐身为剑象,更能一眼看透本质。
只是渊使本质是剑象,但不是罔两的剑象,却又是明白无误融在罔两山体系内的,服从罔两辖制,这其中的变化缘故白狐也看不透。
“那如果是其他原因感觉熟悉的,或许是因为——我们认识?我们曾经那么熟悉,拥有共同的出身,共同的家园,共同的朋友,共同的回忆……”
“刚刚那首曲子,你熟悉吧?你不用否认,因为只有熟悉曲调,会怀疑:‘这莫非是以前听过的曲子’的人才会一直听见这音乐。没听过的如那只狸猫,只听两句就听不见了。你能一直听,肯定还是记得的吧?”
“你还记得我们一起坐在云端上,一起看云海,看晚霞。你会弹琵琶,会吹笛子,天下的乐器没有你不会的。你还会谱曲,有黄莺一样的歌喉,你会把自己写的歌唱给我们听。你弹琴的时候大雁和天鹅都围着你飞翔。你是我们最喜欢的姐姐,是我们白玉京第一才女。”
白狐说到这里,眼中忍不住流下两行泪,大声叫道:“你还记得吧?二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