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一件大事敲定,酒宴气氛越发热烈,宾主尽欢。上面三位大人物已经快要拜把子了,后面的豪商贵客一力吹捧,底下白发剑客们也熏熏然陶陶然起来。
这时不知说到哪个兴头上,下手站起一位,乃是个商团的首领,今年来赶深影会的,算是玉阆城中的新鲜面孔,大声道:“庄主要是需要能打的奴隶或者斗士,我们这里有现货,便宜得很,满城找不到更好的货色了,还可以为庄主再打折。保准让庄主到时候所向无敌!”
众人再度哄笑,笑声中图非道:“唐掌柜,你有这心是不错的。但是庄园之间的争斗就算是文战也没有用斗士定胜负的,这些普通人最多当个小菜,大餐还得是剑客对决!你要是有剑客可以给简兄弟来几个。”
那唐掌柜满脸尴尬,连连摇手,道:“卖不起,卖不起。不敢卖,不敢卖。”
这人间唯一可能沦为商品的剑客就是罔两山的白发剑客,那也只是庄园主之间互相转让。出了罔两山,剑客依旧高高在上,享有荣华富贵,不可能被买卖。这些外来商人敢做这个买卖,出去就等着被乱剑分尸吧。
那少主道:“你掌柜的有货我也买不起,但是有好的斗士倒是可以交流。我手下那些斗士虽然勇猛,奈何经验太少了,多来几个老辣的。”
那唐掌柜忙道:“有、有。回头我送几个来给您挑选。能得大人眷顾是我的荣幸。”
底下众人起哄道:“老唐第一次来深影会就和庄园主拉上了关系,福气可不小!”
这边金久又吃了杯酒,冷笑道:“听说外面的剑客都是千尊万贵的大人物,买卖是想也不敢想。可是咱们罔两山不吃那一套,剑客算什么?剑奴的衍生罢了。有一个剑奴成了剑客,说明有一次洗剑失败了,浪费一次得到完美剑种的机会。这是好事吗?所以剑客才是废品,还不耐用,一二十年便扫进尘埃里,还糟蹋了一个剑种。更别说每一次庄园破灭,有许多剑客流离失所。这些剑客更不值钱,或被其他庄园捕捉,或在哪个角落里藏着苟且,只要出够了价钱,自然能买到。这里头的门道你琢磨去吧。”
这话未免涉及忌讳,登时又是一波冷场。连图非也瞪视着他,恼怒这个同僚喝了酒就口无遮拦,说这些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秘密。
好在在座的有不少生意场上的人物,一贯长袖善舞,立刻说笑话缓和气氛,把这件事带了过去。
听到罔两山上的剑客是废品,迟明镜原本缓和下来的目光中渐渐有凶意闪烁。
旁边危色默默地注视他,突然道:“小心。”
迟明镜略一回头,目光几乎化为利剑刺向危色,同时,危色平静的看着他。
紧接着,那种熊熊的亮意熄灭了,迟明镜缓缓道:“放心,我知道。”
刚刚危色是提醒她,注视太过焦距会引起注意,哪怕对方喝了酒,这边又有一定距离还是容易被发现,那可就打破了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联系了。
这次以升阶为借口,趁机和长衣庄园建立联系本是早就订好的计划。迟明镜也知道,她没有理由在计划顺利进行时横加破坏,那对谁都不好。
迟明镜按下自己的情绪,就听危色道:“这两人是当年令师的对头么?”
迟明镜淡淡道:“当年的恩怨我也不能尽知。反正先师留下的遗命是要尽灭这个庄园,自然是敌非友。如今处理给你们,你们得实惠,我得偿愿,咱们各取所需。”
她这话不尽不实,其实当年的长衣庄园发生的事她隐约听老师提起过。
当年长发庄园爆发的内乱。起因是庄园主倒行逆施,超过了极限,四个剑奴出身的剑客联手殊死一搏,干掉了残暴异常的庄园主,但最后为了争夺胜利果实却又自己爆发了内讧。
她的老师就是在争斗中失败的那个,险些身死魂灭。亏了他在山庄的唯一一个朋友,就是那个幸若帮忙,才假死偷偷潜出了罔两山——这可算不得真正的金蝉脱壳,他的命门祭祀法阵还在罔两山,只是暂时还没有被敌人掌握。因为那几个庄头还没有通过罔两山的重要祭祀,获得罔两的认可。
那幸先生深知,一旦祭祀开始,无论他的前同伙有没有成功获得罔两青睐,他都必死无疑。不是被罔两发现一同吞噬,就是被窃取庄园成功的前同伙发现自己还活着,轻而易举的处理掉。因此他孤注一掷,想要求取跟自己剑剑意相似的须弥剑,取其剑意融合成更强大的剑意,以此进阶剑侠。
成为剑侠他就可以用剑法把自己的心神意体封印,以对抗祭祀的拉扯,不管能不能成,总之有了一线生机。所以他急了眼,策略十分激进,到处树敌。罐子里的剑侠平江秋也好,强大的检地司也好,就没有他不敢碰的。
冒险的结果自然是一败涂地。
可能唯一的成功之处就是留下了迟明镜这一继承人,使自己人生的痕迹不至于在世界上消失的干干净净。
这种历史说出来没什么光彩,迟明镜肯定不会随便给先师宣扬,只是心里默默记得。虽然按理说没有长发庄园的冲突就没有她获救的机会,但她肯定不会承这种拐弯抹角的恩情,反而要将长衣庄园彻底铲除,以报师仇。
宴会照例进行到深夜,最后众人都醉醺醺的,那少主坚持要送客到门口,主要是送两个一阶庄园的庄头,其余人等只能一起簇拥着他们出来。门口自有各家的马车来接,各种宝马香车塞得门庭若市。
那图非喝得多了,出门天色已黑,酒意上涌,看什么都黑乎乎的,端的天旋地转。正要登上马车,突然觉得余光处有个人影。
他一瞥之间,只觉得一个激灵,忙回头去看,但仔细看时又不见了人影。
图非心中惊疑,顿了一顿,终于还是上了车,不等其他人来问,也没问其他人——车上也没有其他人,和他共掌长发山庄的搭档,早已面和心不和,平时还要互相防着,怎么能在醉酒之后同上一辆车呢?
在罔两山,看到怪异的事是不祥之兆,无论经历了什么诡异,都要烂在肚子里,切不可乱传,他只有独自在车子行进中缓缓回味:刚刚那人是谁?是世上的人么?
若是真人,那可真是“惊为天人”了。
只这样的相貌,怎么也得……值一千两银子吧?
又是一场宴会散去,众人也都收拾收拾准备休息。眼见十六等两个少年领着奴仆收拾残局,迟明镜也平复了情绪,自回房间休息了,那里有她数日未见的阿烈在等她。
危色盯着奴仆们收拾完,才回到了后面的一间大屋中。白芷、紫苏、江神逸、房蔚然他们几个都在,就金乌和汤昭不在。
房蔚然显然也是刚进屋,因为喝了酒有些上脸,看起来晕乎乎的,紫苏给他倒了杯俨茶,问道:“怎么样?”
房蔚然摇了摇头,道:“不是。”
白芷叹了口气,道:“还不是?庄园上下都扫过一遍了吧?还是找不到?”
房蔚然嗯了一声,道:“幸十三已经把庄园上下说的上话的奴仆都带下山了。今天是最后一拨到场,连那些行动不便的新剑奴都聚齐了。还是联络不上那人。”
白芷皱眉道:“这可奇了。汤指挥定的用宴会联络各方的法门应该是不错的。不知不觉就可以光明正大的接头。今天咱们不也和老唐联系上了吗?如今咱们和其他扮做商队的同伴全都联络上了,和我们靖安司的内线也联络上了,深影会的计划也对接了,长衣庄园也刺探过了,连各家庄园的底细也摸了一遍,怎么偏偏找不到你们检地司的卧底呢?我说……真的有这个人吗?”
房蔚然挑眉道:“你这是什么话?当然有了,不然那些准确的情报是鬼传出来的吗?就前几天那个幸五被刺杀的消息不就是那位传出来的吗?这等机密都能快速传递,说明是非常优秀的内线。我们检地司本不以用间擅长,以前放在罔两山的鸽子没有一个长久的,就因为他才时隔多年再次打通了罔两山的内线,传来的极可靠的情报。可能正是因为潜伏不易,他是个谨慎的人才能留到今日,所以才有顾虑吧?”
白芷道:“我知道,这人肯定是有的。但就因为前两天飞速的传递了重要消息,让幸五得救,可也暴露了他的存在。知道幸苍秘密消息的人肯定很少,一筛查就藏不住。或许那老东西已经抓住了他,将他杀害了呢?”
房蔚然道:“你这担心也有道理。但应该不会。一则老东西现在被监视着,是阿沁在监视他,应该不会出差错。二则,汤指挥认为那卧底还安全。”
白芷摇头道:“这可能真是奇了,汤指挥对那卧底的事一问三不知,却偏偏有许多奇怪的信心。我倒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人,身份这样保密,连汤指挥都不能知道?”
房蔚然道:“汤指挥不知道他身份不奇怪,可能……公孙指挥使可能也不知道呢?”
白芷“啊?”了一声,房蔚然接着道:“好像,连君侯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