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麦副使独自走到街道上。
晚上的南城格外安静。曛城是日央郡的郡治,是有数十万人口的大城。本地的郡守还算得力,将城池治理的井井有条。当地本也有五花八门的江湖势力,但高远侯北上,第一批治理的城池就有曛城,手中精锐扫荡,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帮派清理一遍,只留下几个安分的白道,也是边缘化了。重新编户齐民,设立坊市,巩固了官府的权威。
得益于多年治理,值此非常时期,全城戒严,已能做到令行禁止。北城有些高门大户的留守子弟公开抗宵禁,被检地司教训一番,也只敢偷偷在家玩乐,南城则一片漆黑。
麦时雨走在街道上,心思琢磨今天的事,把思路理清楚。
首先的问题,那突兀而来的纸条看起来似模似样,但没头没尾,到底是真是假?
但这又不是问题。如今空型魔窟降临日期已经迫在眉睫,给自己留的时间也不多了。这回消息是真的也好,是假的也好,只能当真的处置。毕竟自己不会收到其他消息了,擎天寺的两个废物彻底摆烂,是真是假都这一锤子了。
那么现在要做的事情就几件。
第一件,当然是安排魔窟降临地点的百姓避难,而且不能引起骚动。一则是不能引起擎天寺的怀疑,二则也不能引起百姓的恐慌。毕竟要避难的只有一部分人,如果引起全城恐慌酿成大乱,死的人未必比阴祸引发的少。这件事必须在两天内做完,名义和借口很难找。至于镇守使说的找个理由把人都抓紧大牢,那是下下策,大牢是什么好地方?一进一出,至少是半条命。除非迫不得已,不然她不会考虑。
下一件,就是找到给自己发信的人。麦副使宁可相信他是个心存公义的好心人,但也不排除他是有心制造混乱的逆贼。不管如何,要亲眼见到他,能掌握主动。
见到了之后,话分两边,如果确认那人确是好意,那就要打发擎天寺的两个麻烦,最好让他们早早滚出曛城,别害了那位义士。如果那人有歹意,那就要防范,他把自己指向南城,焉知不是在行调虎离山,要在其他其他地方搅风搅雨?
然后,才是清理魔窟……
三天啊,三天!时间太短了!
而且检地司的人不能动,只有她一人能做事,力量单薄,若有可能,她还要筹谋,划拉一批人手。
不知不觉间,麦副使走到一座大屋前。此屋形制不同,不是民宅,而是庙宇。
“东君庙——”
麦副使心中一动,想到了什么。
突然,她心中所感,回头喝道:“出来!”
四周寂静无声,麦副使冷笑道:“藏在水井巷子里的。你以为我在诈你吗?滚出来,不然将你天罗地网走投无路。”
巷子里有人叹了口气,道:“麦姐,又看到你了。”
一个俊朗少年从巷中出来,麦副使吃惊道:“阿昭……你怎么在这儿?”
汤昭也很无奈啊——幸运叠加?就这?
他可是尽可能叠加了,先是福袋,然后是一百零八泉里的好运泉,然后是旸谷剑的霞光瑞彩,每一样都是加运气的,加满了幸运他才出门转悠,结果一头撞上了麦时雨。
好吧,撞上麦时雨也不算厄运吧?
就是太快了。
为了避免麻烦,汤昭和江神逸打算晚上再出门扫街,他们兵分两路,朝两个方向撞大运。其中汤昭这一路,闭着眼睛按照幸运的指引乱走,刚拐两个巷子,被麦时雨堵个正着,简直像是专门为堵他来的。
此时汤昭解释道:“这不是时间迫近吗?我打算也来找找魔窟在哪儿。”
麦时雨奇道:“你也会天衍术?知道魔窟在哪儿?”
汤昭干笑道:“我不会,我乱找的。”眼见麦时雨打量自己的眼神很奇异,忙急忙转移话题道:“麦姐你深夜上街,是不是有什么线索?你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一定开口。不然不是对不起咱们当年并肩作战的交情了。”
麦时雨重新打量汤昭,察觉他已经长得比自己还高,在黑夜中难以察觉稚气,竟是顶天立地的大人模样,道:“我确有线索,是很为难的事,办成了没什么功劳,办砸了却有大祸。你还要掺和吗?”
汤昭道:“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麦副使道:“当然是好事,为百姓做得好事。”
汤昭道:“那还犹豫什么?麦姐吩咐吧。”
麦时雨释然一笑,道:“好,不让我调人,我难道就找不到志同道合的同伴吗?你跟我来。”
两人走到一处偏僻小巷,黑夜之中寂静无人。麦时雨也不拖沓,就将白天的事和盘托出。
汤昭沉吟,道:“刚刚麦姐在东君庙前沉吟,是不是有了主意?”
麦时雨点头道:“是有个想法。朝廷自开国以来尊奉东君,曛城这边建东君庙也有百年。百姓还是很信奉的,城中大小东君庙也有几十座,南城尤其多。如果附近的东君庙举办活动,倒是能让百姓从家中迁出聚在庙里,躲过一劫。只剩两三天,也别想什么保全财物,逃离性命就不错了。”
汤昭道:“这主意不错啊。”虽然不说多天衣无缝,但急切之间想到这个主意已经不错了,正如麦时雨所说,阴祸当头,保住性命才是第一要紧的。说实话,以朝廷的办事效率,如果真的按照避祸的标准疏散,光协调各种杂事,两三天都未必能成行,甚至逼迫过激的话,还可能发生不美之事,用骗的反而更快捷。
麦时雨道:“但活动也不是说举办就举办的。现在一点儿准备也没有,东君庙里只有几个老道,仓促上阵活动恐怕粗陋至极,如何能黏住那么多百姓不引起怀疑呢?总不能连办几日大戏吧?那也有不爱看戏的啊。”
汤昭想了想,道:“没关系,不办戏,就硬黏。”
麦时雨“啊?”了一声,汤昭道:“麦姐还记得‘求不得’剑吗?”
麦时雨眼睛一亮,道:“是那个圣月教的……那个剑术很好用,可以把人的注意力全吸引过来,谁也走不了。可是……你能做术器?”
汤昭点头道:“当然。我可以做。”
他在剑州用过好几次求不得剑,很好用。符剑师乃至坤剑都不能忽视求不得的剑术,百姓只要进了庙,如何能分神?光盯着术器发呆,聚集一两日也是轻而易举。
麦时雨喜道:“那好极了,只需要几个人把百姓引过去,就是念一整日经也无妨。不过要管百姓吃喝拉撒,嗯,倒也无妨,东君庙最肥了,往日吃百姓供奉,储备很多,该他们回报百姓了。”
汤昭道:“麦姐有信得过的人吗?虽然有术器相助,也要有人全程盯着东君庙以防万一。”
麦时雨抿起嘴,道:“有的……”但是是检地司的人。镇守使不许她动用检地司的人。
汤昭道:“实在不行,让我来吧,又或者我师兄也行。”
麦时雨道:“你们两个吗,有点浪费。我再想想……”她一边筹谋,一边道:“还有擎天寺的两个家伙,他们也碍手碍脚。”
汤昭道:“发配出去怎么样?”
麦时雨道:“发配……啊,你?!”
汤昭道:“我和刑大人关系很好啊。”所以狴犴剑也在我剑谱里哒!
麦时雨的心情多云转晴,仿佛卸下枷锁轻飘飘的十分快乐,道,“啊,有符剑师朋友真是太好了!现在就剩一件事,去找那个天衍高手吧。”
汤昭思索着剑术,麦时雨道:“这个不用你管,我来吧。”
说罢,拔剑。
黑夜中绽放一株花树,那花树花朵累累,一半红,一半白,花下竟还坠有果实,一半是黑中透红的李子,另一半是红白可爱的桃子。
“桃李……桃李芳菲,原来如此。”
麦时雨道:“正是如此。我的剑象就是桃李。”说罢掐起剑诀,“剑术——桃李不言!”
桃李树微微摇动,无数花瓣在空中旋转,渐渐地,桃李树前出现一个脚印。
那脚印闪了一闪,又自熄灭,咫尺之前又出现一个脚印,好像有个透明人在往前迈步一般。
麦时雨道:“跟上这个脚印。”
汤昭十分惊叹,问道:“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是自动寻路吗?”这一剑术也很管用啊,拿过来拿过来。
麦时雨道:“嗯,必须要有线索。那线索已经毁了,还好我的剑还记得住他的气息。”
两人沿着脚步向前追踪,走出不远,也在南城一带,脚步拐入一条小街,已经到了尽头。
汤昭进了一条街,还没看到脚步走到底,已经盯住了一栋房子。
不用问,就是那里!
果然,脚步在这座房屋门口停下。
麦时雨站在屋前,打量着这座瓦房,沉吟道:“这房子是不是有些奇怪?跟别家都不一样。”
汤昭道:“这座房子不是云州常见的样子,好像是……是幽州的风格。”
幽州和云州都在神州北方,相距不远,房屋的风格差不太多,麦时雨一时也分辨不出。汤昭本来不是建筑专家,但他看到这栋房子时陡然想起一个人,立刻就辨认出这房子的不同了。
麦时雨示意汤昭隐在一边,以防不测,自己屈指敲门,道:“有人在家么?有缘人来访。”
只听得门响,一个形貌落拓的中年书生开了门,神色平静,道:“果然是麦副使来访。请进,晚生已等候多时了。”
汤昭一见这人,心中石头已经落地,果然是张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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