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基号”邮轮。
日落时分。
左重从港口外匆匆回到自己的船舱,立刻将舱门反锁,打开舱室里的电灯,从衣兜里取出了两个信封。
贴在舱门上听了一会,确定门外一切正常后,他打开了第一个信封,里面赫然是一份充满污渍的报纸。
明亮的灯光下,可见报纸上满篇都是关于租界的新闻,左重的目光一扫而过,很快在不同版面的个别文字下方发现了淡淡的划痕。
“法租界。”
“晚。”
“黄金。”
“明。”
“剧院。”
他心中默默将这些字或者词组念了出来,接着进行了重新排列组合,一条带有时间、地点的情报浮现他的脑海中。
“明晚,法租界,黄金大剧院。”
左重皱起眉头,公然出没公众场合,陈明楚和郑士松是变着花样的作死啊,这背后恐怕有日本人和76号的意思。
让这两个人暴露在人群中,不仅是针对他个人的陷阱,也是针对国府和军统的一个阳谋。
在剧院之类的人员密集场所进行制裁,行动人员只能用贴身刺杀的方式,因为用炸弹很容易误伤周围的无辜者。
是冒险近距离行刺呢?
还是不顾忌其他人使用炸弹?
这个问题就推给了军统和左重。
鬼子巴不得军统用炸弹将陈,郑二人炸上天,这样山城在舆┴论上就会落入下风,从而显示伪国府的合法性。
思考了片刻,他把报纸揉成一团点燃放进烟灰缸中,又打开了第二个信封,一张纸条轻轻滑落到桌面。
““谛听”:目标明晚将前往法租界黄金大剧院,76号第一处、情报处随行。”
望着纸条上的内容,左重的表情恢复了坪静,抬手把纸条放在还没熄灭的火焰上方引燃,脑中快速思考着对策。
郑士松是否叛变,目前还无法百分之百确定,仅从“谛听”的监听来分析,对方更像是在跟日本人周┴旋,而不是投敌,可这需要调查或者试探。
至于陈明楚,那是一定要制裁的,否则对不起那么多白白牺牲的弟兄,血债只能用血来偿还。
而且这个王巴蛋是军统情报系统第一个公开投敌的叛徒,若是不处理掉,将来会有更多人有样学样。
必须以强有力的手段锄奸,让某些立场不坚定的骑墙派意识到一件事,那就是——叛国者杀无赦!
报纸和纸条渐渐变成一团黑灰。
左重拿着烟灰缸来到舷窗前打开窗户对外倾倒,一阵猛烈的海风吹过带走了灰烬,也吹进了船舱。
窗帘随风飘动,烟味迅速消散,他回到床边坐下,手指轻敲桌面,一点点完善着某个计划。
咚咚咚的敲击声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中回荡.
繁星由明亮变暗,夜晚很快过去。
当太阳再一次升起,法租界恺自尔路与敏体尼荫路转角处的黄金大剧院门口矗立着一张大幅海报,足有一人多高。
上面明明白白地写着:《晚七时,北地京剧名角李万秀今晚登台献唱》。
同时,沪上各大报纸也报道了这条消息,一时间京剧爱好者们喜出望外,纷纷前去购票,黄金大剧院门前门庭若市。
李万秀。
祖籍东北,幼年跟随北坪京剧大┴师学刁,出师后迅速成名,组建了自己的戏班,在民国京剧圈子中颇有名气。
这次被黄金大剧院从北方请到沪上,李万秀带着徒弟一行人乘火车在南站下车,暂住在法租界的皮埃尔旅馆。
一大早,李万秀在花┴园吊完嗓子来到餐厅用了些早餐,接着不紧不慢的回到房间,准备起晚上的演出。
可刚刚将门关上,他就发现屋里多了一个蒙面人,对方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手里还举着一把手枪。
“朋友,要钱我有,只求和气生财。”
闯荡茳湖这么多年,李万秀也是见多识广,既没有惊慌,也没有叫喊,而是拱了拱手小声试探。
但对方没有任何回应,这让他心中一沉,暗自猜测是不是这次演出挡了别人的财路,这才被人找上门。
此时的梨园行跟黑帮多有纠缠,雇凶伤人的事屡见不鲜,但只要一方主动退让,另一方不会斩尽杀绝。
说到底都是为了钱,事情闹大了对双方都没有好处,强忍着恐惧和愤怒,李万秀再次压低声音询问。
“不知兄台为谁办事?若有得罪,李某立刻带小徒离开。”
一段令人窒息的沉默后,来人从兜里拿出一张证件扔到了地上,口中说出了五个字。
“为国┴家办事。”
李万秀心中一动,连忙弯腰捡起证件看去,封面上赫然印着军统局的全称,这位梨园大家顿时惊讶不已。
军统局他是听说过的,对方在北坪和津门除汉奸、炸仓库,杀得日本人胆战心惊,好不威风。
今天军统找自己,难道是要有事情要帮忙?
作为一个被某些人所不齿的戏子,李万秀双手恭恭敬敬地将证件放回茶几之上,而后直起腰毫不迟疑的回道。
“家国有难,义不容辞!”
虽然他的声音不大,但是异常坚定,是啊,在此危亡之际,又有谁不想为国┴家、民┴族尽一份力呢。
沙发上的左重轻叹一声,陈明楚之流拿着果党的军饷,享受着优厚的待遇,不思报效国┴家反而叛国投敌。
而对方一个吃万家饭的“下九流”,面对掉脑袋的风险却义无反顾,两者的表现实在是让人唏嘘。
人与人之间的差距,真是比人与畜生之间的还大。
左重慢慢收回手枪,将证件放进了衣兜中,谨慎地保持着安全距离,嘴中解释起今天的来意。
“好,李先生”
半个小时后,房门打开。
左重镇定的走出将李万秀的房间,对走廊尽头一个侍者微微点了点头,转身快速离开了皮埃尔旅馆。
随着时间的流逝,李万秀登台的消息开始在沪上发酵,当晚的演出一票难求,剧院周围人满为患。
当然了,再热闹也不会像后世某个小黑胖子说的那样卖吊票。
毕竟能在这个时候舍得花钱听京剧的,至少是有家有业的小中产阶级,肯定不会愿意吊在天花板上看戏。
为了避免发生事故,法租界巡捕房派出了大量警力在附近巡逻,由于人手不够还向公共租界借了一批人。
邝福安作为领队,带着一队红头阿三和华人便衣分散在黄金大剧院周围,负责监视和引导┴人群。
临近开场时,几辆插着膏┴药旗的汽车呼啸而来在剧院门口急停,多名76号特务簇拥着两人走进了剧院之中。
余光看着一闪而过的汉奸,邝福安心生疑惑,这帮人没事跑到剧院干什么,那两个没有露面的又是什么人。
难道是伪国府的高级官员?
他做出了一个最合理的猜测,因为如果那两个人是日本人,自有鬼子宪兵队保护,用不着76号的人。
根据组织从日军和伪国府高层得到的最新情报,季某人即将“还都”金陵,莫非此二人与这件事情有关系?
想到这,邝福安心中一动,目光在周围的人群中来回扫视,发现了不少獐头鼠目的可疑人员。
但很快他就推┴翻了刚刚的猜想,可疑人员的数量太多了,76号的行动不像是保护,反倒像是个陷阱。
邝福安此刻头脑异常冷静,这两个人不管是伪国府官员,还是别的身份,汉奸们一定是想用他们引出某些人。
只要是跟日本人和汉奸作对的,那就是友军。
这位地┴下党红队的前队长决定见机行事,真要是有人来行刺,那不管怎么样,他都必须帮帮忙。
恍然间,他看到有个熟悉的身影走过,似乎在与儿子“小宝”分别时见过,可等再看去对方早已不见踪影。
不多时,华灯初上。
黄金大剧院内坐满了票友和本地名流,低沉的议论声嗡嗡作响,台上的戏班乐队整理着手中的乐器。
郑士松坐在第一排的中间,伸着脑袋看向后台方向,脸上带着一丝笑容,表情显得很是兴奋。
一旁的陈明楚有点惊讶,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对方这样,一个特务如此痴迷京剧,实在是让人难以理解。
想了想,又看了看身后密密麻麻的人群,他觉得自己应该劝劝郑士松,以他们的身份不该来这种地方。
陈明楚越想身┴上越冷,总感觉下一秒军统制裁人员就会跳出来,于是赶紧歪过头小声说道。
“郑副区长,咱们现在都是山城的眼中钉,你这样做太危险了!”
“危险?你以为76号为什么放我们出来?”
郑士松闻言脸上的笑容淡去,瞥了对方一眼,语气甚是不屑,说完便不再理会这个蠢┴货。
负责“保护”二人的76号一处处长万俚浪,情报处长唐克明尴尬一笑,假装没听到这句话。
只是他们不禁疑惑,在场的人谁都知道这是个陷阱,陈明楚究竟是怎么当上的人事专员,都说军统人员素养很高,现在一看也不过如此。
过了好久,陈明楚终于反应过来了。
日本人和76号这是拿他当鱼饵啊!
想到自己随时会被打成筛子,陈明楚面露慌张,恨不得拔腿就跑,可76号会允许吗,那肯定不可能啊。
他已经开始后悔跟日本人合作了,还保护自己的安全,呸,他都被保护成鱼饵了,再保护下去迟早入土为安。
大迫通贞,丁莫村,李施群,长谷良介,这4个人没一个好东西,都是言而无信的王巴蛋。
如丧考妣的陈明楚哭丧着脸瘫坐在座位上,连剧院慢慢安静,台上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都没有发觉。
今天好朋友闺女10岁,喝了两场酒,头痛欲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