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阳道：“正式员工和外包员工，其实最重要的不是能力、薪酬、学历等方面的不同，而是心理的不同。对正式员工来说，他们会认为‘紫微星’是我的公司；外包人员则是会认为‘紫微星’是他们的公司。从零食和饮品的数量消耗数据里，就能看出这样一种变化。”
周不器问：“调整之后，有效果？”
贺阳笑道：“有效果啊，效果很明显！春节之前，公司内员工单人单日零食、饮品的消耗量大约是26元。春节后，我们有了措施，限制对正式员工的福利向外包人员开放。现在的数据，每个员工单日的消耗量已经降到了20元，而且是逐月递减。我相信几个月过后，正式员工的零食和饮品销量，就会回归到正常的15元以下了。这其实是一种风气。如果限制了歪风邪气，最后净化留下来的就一定是正气。”
周不器摇摇头，“纵有万种理由，这种不遮掩的区别对待，就是公开歧视，尤其连员工身份牌都不一样。”
“两害相权求其轻。”
“啥？跟什么相权？”
“如果没有身份上的区别，我们的员工食堂怎么办？让外包人员也去员工食堂吃饭吗？还是那句话，不是钱的问题！”
贺阳觉得周大老板这是在国外呆的时间长了，有点理想主义了。
人只有在解决了基本的衣食住行、解决了温饱问题之后，才能追求更高的精神层面的追求。
国内现在的用工条件，最主要的还是解决生存需求。
贺阳道：“这里其实有个悖论，就是福利越好，对外包员工就越要区别对待。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什么样的公司福利好？主要就是三类，大型国企、外企和互联网大厂。这些公司都有着相同的规定，就是禁止外包人员进入员工食堂。因为这些公司里，员工食堂都是公司福利，公司不会通过员工食堂来获利，而是为员工提供的一种福利，要么是免费食堂，要么只是象征性的收点钱。”
紫微星的食堂不是免费。
之所以不免费，只是为了限制员工们的浪费，让他们花一些钱来买，通过花钱这种方式来限制他们的铺张。
这种食材可以为员工提供最好的食材，甚至可以说是公司提供的最宝贵的一项员工福利。
这笔支出，可比那点零食、饮品什么的开销大多了，每年都要投进去几个亿。一旦破坏了食堂的风气，造成了各种各样的浪费，那可能导致的就是几个亿的损失。
如果是一些普通的事业单位，一些想省钱的大公司，或者一些没财力的小公司、大学，外人是可以去食堂里吃饭的。因为食堂不是福利，而是生意。
他们都把食堂承包出去了，变成了实实在在的餐饮生意。
如果是福利，当然是人越少越好，人越少，开销越少；如果是生意，当然是人越多越好，人越多，赚的就越多。
周不器问：“那为什么不设价格区间？上次我去汇报手机产业的事情，去他们食堂吃饭……”
贺阳不禁失笑，打断了他，“我知道，咱们不都去过嘛，你说的那个食堂，用餐标准是公务员免费，外派人员25元，外来人员40元吧？”
周不器道：“好像是。”
贺阳道：“你说的那是一楼大厅，提供的其实是盒饭，你是在一楼用餐？你肯定去的二楼或者三楼吧？”
“嗯，三楼。”
“这不就对了？一楼那是盒饭，本来就是面向大众的。你想有机的干净的，你得去三楼，二楼都不行。”
“我们的食堂，可不可以有价格区分？”
周不器的心态就不像开始那样起高调了。
现实可太复杂了。
真不是随便从哪里得到的一点消息，就可以理解透的，这里面的弯弯绕可真多。
这就体现出贺老板这种成熟稳重的企业舵手的重要性了，他虽然不是科技人，可是在非科技的领域，紫微星内就没人比他更懂，以至于他过了45岁的内部退休线，还要继续干。
以他目前的状态，至少也得干到55岁或者60岁，职业寿命要远比科技人长多了。
贺阳叹了口气，“有些事情啊，真的跟你想的不一样！”
周不器请教，笑着说：“你指点指点？”
贺阳失笑着摇摇头，随即神色就严肃起来，“我知道你的意思，无非就是觉得公司内部对待外包人员的一些策略，有些职场歧视了。我承认，其实大家都知道，这的确存在。也的确产生来了很多不好的负面效果。可是……有些话可能有些尖锐……”
周不器一挥手，“这有啥藏着掖着的？直说！”
贺阳道：“‘何不食肉糜’啊，很多时候我们在读这个故事的时候，都把晋惠帝当成笑话看。可实际上，谁又不是晋惠帝？你好好想想，你是不是用你的想法，在想我们公司里外包员工的事？”
“这……”
周不器神色僵住，有些恍惚。
“你说的都对，紫微星里的确存在着外包用人方面的区别对待，在很多方面对外包员工都形成了限制，甚至你要说是职场歧视也不为过。可是，这是谁的想法？”贺阳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是来自你我这样的人，是来自许许多多有了精神追求的人，你觉得那些底层的外包员工会在乎吗？”
周不器目瞪口呆。
贺阳淡漠的说：“我又想起了一个历史故事，朱元璋当了皇帝之后，他就觉得山珍海味一点都不好吃，就很怀念当乞丐的时候吃的一块窝窝头，就觉得那是世间最棒的美食，即便他要跪着乞讨，他都一点不在乎。哪怕他是皇帝，他都没有觉得当初下跪乞讨是多么丢人的事，反而会回忆那种刻骨铭心的美味。老周，你觉得他们人格受辱了。可实际上对饥饿的人来说，能吃饱就是他们最大的追求。外包怎么了？做外包，赚钱就够了！在紫微星做外包，可以说是国内薪资最高的外包岗了，这还不够好？”
周不器再一次的哑口无言。
他马上就意识到了贺老板解读出来的人性的深度。
其实这样的道理，他都懂。
互联网产品的设计和开发，本来就是要挖掘人性。
可是，人心都是肉长的。
除了哲学家和心理学家，谁愿意每天的思考都从人性最深处出发？
贺阳接着说：“你不是采访了三个外包员工嘛，那就很有代表性。那个女孩子，她是南开大学的，她追求的可不是温饱，她有更高的自我要求和精神追求，所以她做外包就很痛苦，她能感受到职场歧视和身份的不平等。可是，她只是例外，她是‘外包江湖’里的凤毛麟角。大部分的外包人员，都像后面的两个男员工，他们根本就不在乎什么人格上的侮辱，七八千的工资，足以让他们感受到在紫微星当外包的巨大幸福！你觉得人家外包员工受到了歧视，那是你的感受，那可不是他们的感受。他们最在乎的是温饱，是衣食住行……总而言之，是钱！”
“你可真是……”
周不器依旧是无言以对。
贺阳道：“好，我们再说回食堂，你的意思是员工食堂要向外包员工开放，只不过对他们要收取比正式员工更高的餐饮费，对不对？”
周不器“嗯”了一声。
已经意识到了这个策略的不合适。
贺阳道：“零食和饮品，这是公司免费提供的，这跟钱无关；员工食堂拒绝向外包员工开放，这的确是人格羞辱和职场歧视，却也跟钱无关。可是，如果食堂开放了，要让外包员工花更多的钱才能买到跟正式员工用很少的钱就能买到的饭菜，这就跟钱有关了！你羞辱了人家的人格，这不算什么，你动了人家的钱，这就非常危险！搞不好就会引起闹事和罢工！你看饭团的外卖员，互联网上也有了很多新闻，你可以骂他羞辱他甚至让他下跪，他都没什么。可是，你要是影响了他送单、动了他的钱，他是要跟你拼命的！”
周不器就觉得这个话题太残酷了。
为什么会这样？
紫微星竟然low到要在这种践踏人性的事情上去左右逢源了吗？
删减了一通，改了好几遍，不仅没力量了，意思也含糊不清不准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