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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策一张张的翻看着书稿,眼前却浮现出刘协临终前的面容。那时的刘协虚弱得连坐起的力气都没有,唯有眼神清明。刘协当时的心是什么样的,孙策说不清楚,但他相信刘协并不绝望,也不后悔。
他做了他该做的事,只是命运不济,遇到了一个根本无法想象的对手。
孙策相信,刘协固然不知道他是穿越者,但他一定能感觉到他与这个时代的不同。与这样的对手为敌,他能做到那个地步已经很不错了,并不丢人,而且刘协相信他会善待他的姊姊刘和,能让刘和在这个乱世安静地活下去,他已经尽力了。早在决裂之前,刘协就已经预料到,他迟早要登基,登基就需要大量的玉器,而他为刘和准备的这些玉器足以让刘和在新朝的后宫里站稳脚跟。
换一个人,即使有这样的见识,也未必能下这样的决心。
难怪他能在董卓、曹cāo)的威胁面前抗争三十多年,最后还能善终。这是个人杰,可惜生不逢时。
愿他的在天之灵安息。
孙策放下了书稿,双手扶着案缘,轻轻地吁了一口气。他看到了很多重要的礼器,却没看到传国玺。以刘协的远虑,既然能将刘和安排得这么妥当,自然不会漏了他的儿子,传国玺应该还在一个安全的地方,用来保护他唯一的血脉。
他不在乎传国玺,但他想完成刘协的心愿。
“阿和,快过年了,你别总宅着,出去走动走动。明天去看看荀大夫吧,问问他,长安的唐夫人需要点什么,什么时候能回颍川老家看看。”
“喏。”刘和心中欢喜,轻快地应了一声。
“走吧,这些让她们收拾,我们休息。”孙策起,牵着刘和的手,向寢室走去。
——
袁权提着裙摆,紧赶几步,来到马车前,拉开了车门,曲而拜。
“姑母,这可真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终于把你请来了。啧啧,姑母真是越活越年轻了,这气色比我还要好,莫不是大雷山的水土好,和姑山一般养人。”
袁夫人坐在车里,看着笑容满面的袁权,绷不住脸,伸手点了一下袁权的额头。“你这张嘴啊,真是能吐莲花了。”袁权抿嘴而笑,扶着袁夫人下了车。袁夫人站直子,环顾四周,打量了一番,暗自点头。“大王虽年轻,分寸却掌握得极好,既不苛责自己,也不贪得无厌,公私兼顾,贵jiàn)各得其理。后世之君若皆能如此,国祚千年可期。”
“那可就借姑母吉言了。”袁权扶着袁夫人,沿着青石铺成的小径向山上走。汤山有温泉,吸引了很多权贵在此修建别苑,孙策为防止争夺,索将汤山进行整体规划,一部分直接控制,作为福利的一种,供王室和文武大臣居住;一部分向普通百姓开放,收取一定的费用。普通百姓虽说要花点钱,享受的温泉也不是最好的,却比不能染指强太多。这自然是一项德政,袁夫人来到建业,自然会听说。
两人携手上山。汤山有地,温度比其他地方高不少,路边不时能看到秋才能看到的花草,绿树成荫,赏心悦目。袁夫人心大好,与袁权有说有笑。
“山上还有空院子吗?”以杨彪的份,原本也是有资格来汤山小住的,只是杨彪自己不愿意,袁夫人只好陪着他留在大雷山。
“当然有,就算没有,姑母来了,也要腾一个出来。”袁权含笑问道:“只是不知姑母有没有其他的客人,需要多大的院子。”
说话间,正走到僻静之外,四周花树环绕,香气缭绕,袁夫人停住脚步,深吸一口气,陶醉地闭上眼睛。袁权不动声色的挥了挥手,侍女们便在远处停住,默默无声。过了片刻,袁夫人睁开了眼睛,抬起手,拈着一根柔软的花枝,拉到鼻端轻嗅,声音也像花香一样温暖轻柔。
“阿权,你在这儿过得自在,也不能忘了其他的族人啊。”
“不知姑母说的是谁?”
袁夫人转看着袁权。“新年大飨,宾客中可有显思?”
“显思新降,大王怕他尴尬,所以没请。”
“尴尬不尴尬,不在于是不是新降,如果混迹群臣之中,与三五武卒小吏同席,自然是尴尬的,如果独座席首,自然不尴尬了。”
袁权笑笑。“座次以功爵,显思为邺侯,食邑千户,纵使不能高居席首,也不至于与武夫小吏同席。就算他想坐席首,也并非不可能,只不过要有些理由。”
“献礼器这个理由够不够?”
“什么礼器?”
袁夫人瞪了袁权一眼。“吴王登基称帝时用得上的礼器。”
袁权眨眨眼睛,嫣然一笑。“姑母,你这可有点偏心了。真要说起来,那些礼器原本就应该有我家一半,剩下的那一半也该是战利品,显思早就该主动献上来了,私藏着本就不对。现在才拿出来,还想提条件,坐席首,是不是有些过分?”
袁夫人瞋道:“那我这张老脸呢?我这大老远的跑来,你总得给我三分薄面吧。”
袁权掩嘴而笑。“姑母亲至,岂止是三分薄面,简直是莫大的荣幸。不过这事我也不敢擅自作主,就连王后也不能说了算,要大王独断。这样吧,姑母在这儿住两天,我找个机会问问。”
袁夫人瞥了袁权一眼,神色有些不悦,眉梢轻扬,言又止。袁权看得清楚,又道:“姑母,我先给你说个笑话吧。”
“在你的眼里,我还不如一个笑话?”
“姑母歇怒,是我失言了。不过说起来,这笑话的主人来头着实不小,就算是姑母遇见了,怕是也要避让三分的。”
“是么?”袁夫人粉面含煞,几乎忍不住要发作了。
“姑母知道传国玺吗?”
袁夫人一听,气势顿时弱了三分,不免讪讪,好奇心却又大起,只是碍着份,不好催问,只能等着袁权说。袁权便将孙策关于传国玺是不祥之物,不要也罢的轶事说了一遍,说完笑盈盈地看着袁夫人。
“姑母,你说这事可不可笑?”
袁夫人修剪得精致的黛眉微蹙,一时无语。孙策这言论虽说惊世骇俗,却不能说没有道理。传国玺的确不是什么非不可的东西,甚至算不上什么古物,是如何演变成天命的代表的,谁也说不清。况且孙策早就声明过他不信天命,只信民心,对传国玺自然不会当回事。至于其他普通玉器,就算不如传国玺这般不待见,恐怕也好不到哪儿去,至少不会像他们以为的那重要。袁谭想用这些从汉宫里抢来的玉器换一个尊贵席位,的确有些不自量力了。难怪杨彪反对,让她不要自取其辱。
见袁夫人不说话,袁权也没有再说,引着袁夫人上山,向稻香苑走去。
——
孙策打量着眼前的的年轻人,半天没说话。
这个年轻人叫贾穆,是贾诩的长子,相貌高上依稀能看到贾诩的影子,但神却完全不像。他看起来很普通,甚至有些木讷,整个人的气质也与贾诩不同,褪去了高深莫测的光泽之后,只剩下粗砺,就像是被朔风吹得荒凉的西凉大地。
如果不是他自报家门,又带来了贾诩的亲笔信,孙策根本不敢相信他是贾诩的儿子。
这老贾究竟是有多心虚啊,连自己的儿子都不教,不知道毌丘兴看到贾穆的时候是什么心。当然,毌丘兴能不能看出贾诩的心思都是个未知数。以他那个层次,要想猜透贾诩的心思实在太难了,能在事后反应过来已经很不容易了。
“文和先生在哪儿,最近可好?”
“多谢大王关心,家父在长安,与谢君在一起。”
孙策很惊讶。杨修被法正软之后,谢煚留在长安,独力支撑,主持长安的谍报工作,表现不错。他原以为是谢煚自己的本事,现在才知道背后有贾诩帮忙。这可是一份大人。
“请大王莫要责怪谢君,是家父好清静,不愿声张,强请谢君保密的。”
孙策没有再说什么。以谢煚的手段,肯定不是贾诩的对手,贾诩让他不要声张,必然有拿捏他的条件,谢煚从大局出发,有所隐瞒也是可以理解的。虽然从制度来说,这是一个非常严重的违规。
孙策低下头,看了一遍贾诩的亲笔信,贾诩的信写得很短,淡淡几句,连长安的况都没怎么介绍,像一个普通的朋友一样问候了几句,然后说了说凉州的况。长安局势僵持,凉州的牛辅子不好过,没有了中原运往西域的商品,牛辅的财源断绝大半,手里的战马也无处可卖,希望孙策能帮帮忙,最后附上了一份清单,是牛辅托他送来的礼物。
孙策看完清单,不莞尔,这些都是董卓从宫里抢来,又被牛辅据为己有的东西,其中就包括一百多件玉器。不用说,这不是牛辅的主意,这是贾诩的主意,牛辅没有这样的智慧,只有贾诩才能把握住时机,让利益最大化,偏偏还说得这么云淡风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