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书房。【】
台灯雪亮,映的木纹墙壁格外清敞,没有一丝暗影。褚青坐于桌旁,手里攥着笔,却迟迟未动,似要考虑好久才会写下一个名字。
他的左手边摆着一杯茶,细嫩的绿梗在透明的琉璃中沉沉静静。
这书房布置的很简单,一套桌椅,一个奖杯柜子,还有一张单人小榻,没挂什么字画故作风雅,就是个看书写字的地方。
此刻,范小爷正躺在那张小榻上,难得的抱着本书,每翻几页,便瞧两眼老公的背影。她原无心书本,只是陪伴,见他不时的挠头叹气,便下来凑到跟前,手指碰了碰茶杯,道:“都凉了,我给你换热的。”
“嗯,谢谢。”褚青随口道。
“……”
范小爷抿抿嘴,出去片刻就折身返回,放好了杯子,又一手搂住他脖子,轻轻磨蹭着脸颊,道:“歇会吧,都坐半天了。”
“没事,你困了就睡吧。”
他阖下了眼睛,感受着那融在骨头里的味道与温度。
“我是怕你累着。”
她吻了下老公的嘴唇,重新躺到榻上。
褚青笑了笑,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稍稍滚烫的茶顺着喉咙坠到肠胃,激得毛♂孔舒张,顿时渗了层细汗。
他脑中一清,似乎有了点思路。
原本的想法是,把国内所有参与过地下电影制作的导演、制片人通通囊括进去。因为吴科让他叫人,本着负责任的态度,自然一个都不能少。
不过又一转,那些地下帮派没有上千,也有数百,无名小卒居多,闯出字号的满打满算才几十人,完全可以代表。
所以他掂量掂量。就从叫人,变成了选人。
但选有选的方法,基于什么标准最重要,他费劲脑汁就是在抠这个。
“哧啦!”
褚青撕掉了一页纸,揉成小团扔进垃圾桶,随即下笔不停,刷刷刷的写了几行名字。
他把自己打过交道的家伙都记了下来,总数大概是四十多位,待名单搞定,又看着那半页稿纸。开始一个个排除。
先是贾璋柯、王晓帅、楼烨这三位,属于第一档,全部画圈。
之后是第二档,何健军、雎安奇、汪超、路学常、李昱、朱纹、章明、崔子恩、吕勒。
“……”
他顿了顿,把路学常划掉。
再来是第三档,刘冰鉴、唐大年、廿小二、杨福东、丁建成、乌迪。
最后是制片人档,比较少,张雅璇、奈安两位女士。
这是按照活跃度和影响力排的,包括了导演和制片人。算是将大陆的地下电影主力一网打尽。
其中,有的已经上岸,比如楼烨,但以褚青对他的了解。肯定会参加。还有张园,他也算第一档,不过现在洗白了,地上片都拍了四部。保准不会来。
像何健军、雎安奇那些,是通过王晓帅等人认识的,一起吃过几顿饭。不算太熟,亦不算太生疏。
他记下来的都算名人,是值得地下电影史写一笔的那种,没记的家伙更多,仍然在黑暗的角落里奋斗,迷茫,死去。
但即便是这份名单,各自的命运也是大相迥异:
少数人买车买房赚声望,如贾璋柯。
多数人租房,打车,每天喝着五块钱的扎啤,顺便琢磨下一单生活费什么时候到手,如唐大年。
极少部分人还在贫困边缘,或靠情*人的菲薄收入、或依赖亲戚救济、或去大学食堂蹭老朋友的饭吃,如丁建成。
他们不见得都是为了自己的理想,理想这个词太空,可起码有件事不能否认:他们宁愿饿着肚子也要拍电影,即便不是理想,亦只差了那么一点点。
褚青写完,重头捋了一遍,检查有没有遗漏,还真想起一个:刁亦南。这货上个月跑去温哥华电影节,捧回了一座最高奖——龙虎奖,算闯出字号了。
至于宁皓?
就算了。
褚青撕掉这页稿纸,细细折好,又点了根烟,长长的吐出一口。
烟雾缭绕中,台灯依旧雪亮,背后是爱*人,前面是电影,共二十位,加自己,二十一。
…………
电影局找了两位联络人,负责居中协调。褚青定下名单之后,就和张先民分头行动,一个一个的打电话,讲述,告知。
不出他所料,圈中的那些人,听完后都非常痛快,表示一定参加。不过档期太冲突,有的忙,有的闲,有的还在国外,褚青只得尽力统合,又给吴科那边去了消息。
这种状况让他很糟心,明明是一路人甲,为毛非得把自己扯进来,还干这么费力不讨好的事儿。
从政治上讲,这叫说客。
从生意上讲,这叫买办。
从江湖上讲,这叫鹰犬。
反正,都特么不是啥敞亮东西。
稍微好过点的,是电影局的态度很宽松,没步步相逼,倒是考虑到众人的情况,把召集时间一推再推。
最后,总算找到了比较合适一天:11月13日。
至于地点,在张先民的强烈建议下,官方难得从善如流了一把,定在了北电的校园内。
从10月31日褚青接到吴科的电话,到11月2日回京,再到花了一个多礼拜折腾,直到11月12日,他才有功夫喘口气。
夜,火锅店。
这家主打石斑鱼火锅,在京城很有名,每天客人特多,八点之后基本找不着位置。褚青和贾璋柯算幸运,捡到了一张桌子,还是靠窗的。
今儿是老贾主动约他,褚青蛮高兴的,能有一年左右没见了,便想着聚一块聊聊。而到了之后,第一眼,就发现对方变化特大。
以前呢,贾璋柯给人的感觉就是苦大仇深。耷拉着两道八字眉,老觉着自己欠他钱。只有拍戏的时候,整个人才会迸发出异样的光彩。
现在呢,虽然全身上下透着股疲惫感,但气势是足的,话多了,爱笑了,随便一拿捏,就是标准的大导范儿。
褚青很愿意把这种变化,称之为成熟。而非其他。
起初,俩人略微尴尬,但终究相交多年,几句过后,便找回了之前的熟络。
“家里怎么样?”他问。
“还是老样子,闹腾。”
“跟赵滔呢?”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贾璋柯叹道。
“你得尽快做决定,不然对双方都是伤害。”
“……”
老贾沉默不语,翻弄着那盘削得近乎透明的鱼肉片。
他其实很感慨。近两年,自己慢慢成为独*立电影圈的话事人之一,投奔的小弟不在少数,国际上也越来越风光。
可只有眼前这个人会问一句:家里怎么样?
“你从柏林回来。我们本想办场庆功宴的,但总缺那么几个人,后来又非*典,结果就黄了。”
老贾似觉得好笑。道:“如今都忙啊!”
“哎,你们的心意我领,这么一弄反倒生分。”褚青笑道。
“是啊。可毕竟是大喜事么……算了,不提这个。”
他挥了下手,又从包里取出个本子,道:“今天找你是有别的事,这我刚完稿的。”
“开机定了么?”
褚青接过,随意翻了两页便收好,就见那名字很有意思,叫《世界》。
“明年初吧。”
“明年初……那可能得等一等,我先把《爱神》拍完。”
“行,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什么时候开机。”老贾点点头。
都是老友,不必多言,俩人开车来的,便以茶代酒,碰了下杯子。
褚青吃了片鱼肉,忽想起件事,道:“对了,这剧本过审了么?”
“没有,还没送。”
老贾摇摇头,道:“等这次结果,是生是死就看明天了。”
“严重了吧,我倒觉着没啥问题,我现在就想着赶紧完事,好回家睡上一觉,这几天折腾废了。”他懒懒的抻了个腰。
“你那是先跳出来了,因果不沾身,你知道我们咋想的么?”对方嗤笑道。
“咋想?”他好奇。
“就像,就像你在黑暗中走惯了,忽然碰到一扇门,你想推,又不敢。因为不知道门后边是光明,还是更多的黑暗。”
“哎哟!”
褚青扯了扯嘴角,忍不住道:“我说你怎么跟楼烨似的,酸得我牙疼。”
贾璋柯瞄了他一眼,神情微妙,道:“青子,你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调整能力特强,真的,我们都很佩服。”
不待对方搭话,自己又瞅瞅手表,笑道:“离明天上午九点还有十二个小时,这十二个小时,有几个人能睡安稳?”
……
十点多钟,俩人从店里出来,告别,互道平安,明天再见。
那石斑鱼确实美味,褚青吃的略撑,就挂了三档,车子慢悠悠的在街上前行。两侧有霓虹,行人,车流,一切安好。
开至半路,范小爷又来了电话,说肚子饿了,让他带点烧烤。褚青只得找了家店,等了半个小时,拎了一把大串出来。
待重新起步,已是十一点钟了,他不禁加快速度。
“叮铃铃!”
此时,电话居然又响了,褚青一瞧,却是元蕾。
“喂,妹子,大半夜的找我干嘛?”他开着玩笑。
那边似乎很急躁,上来就吼:“你们明天是不是跟电影局约谈?”
“……”
他卡壳了两秒钟,忙问道:“你怎么知道?”
“我们特稿都出来了!总编拍板,主任执笔,明儿一早就发!我说了半天好话,根本撤不了!”
“不是,谁给你们的信儿啊?”他彻底蒙圈。
“我打听半天都没结果,就知道是你们那拨人里的一个!”(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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