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山也在浙省,赵丽影当晚就赶了过来,由于组里的女演员不多,还混了个小单间。晚上九点钟到,十二点睡觉,结果凌晨四点就被叫起床。
两辆吉普,五辆大面包,在灰暗暗的天光下,奔往三十公里外的片场。
南浔那边已经就位,一见演员下车,立马拽进化妆室。其他人开始布景,摆置机位,调试色调,雪亮的灯光罩了半个小莲庄,忙而不乱,杂而不吵。
一般来讲,群演除了妖怪、死尸、失足妇女,基本用不着化妆,所以捯饬的就四个人:赵包子半梦半醒,那脑袋晃晃悠悠的没有重心,化妆师不时得固定一下。周公子则挨着范小爷,俩人正低声闲谈,褚青自己在边上,无聊的闭目养神。
他的妆简单,十几分钟就搞定,女师傅刚要收工,忽地瞥了一眼,问:“青哥,你脖子要不要遮?”
“啊?”
他一怔,随即有些尴尬,道:“遮,遮吧。”
话落,女师傅就倒出一点不明液体,在那两块紫红色的淤痕上细细涂抹,又用笔刷了刷。几乎眨眼之间,淤痕消淡了不少,已接近正常肤色。
而另一边,范小爷全当没听见的劲儿劲儿聊天,周公子也全当听不懂的保持微笑。
只有他苦逼的站起身,跑去服装间换衣服,等回来时,嗬,只见他一身浅色长衫,斜领,大袖,头戴四方平定巾,腰板笔直的往哪儿一戳,好个英姿不凡的古代郎君。
“哈!”
范小爷转头一瞧,顿时就乐了:“你这身比柳青强多了,起码没光膀子。”
“怎么说话呢,我可是读书人!”
他一甩长袖,屁股微翘。像镶了千金腚似的缓缓落座,生怕碰坏一点。哎哟,那叫个骚性!
“噫!”
媳妇儿特嫌弃的样子,精神却亢奋了不少。
说实在的。自之后,两口子就没正经搭过戏,如今隔了十年,还都挺新鲜的。老夫老妻嘛,生活情*趣越来越少。难得在戏中调剂,自然十分的,呃,糟心……她斜了眼旁边的周公子,心里各种戳戳戳。
似觉察到这股凉意,周逊忽挺了挺身子,岔开道:“哎,她们打饭怎么还没回来?”
“我去看看。”
就褚青是闲人,他刚要往出走,那门却被推开。两个小助理拎着七八个袋子。呼啦全堆在桌上,喘道:“包子,米粥,咸菜,茶蛋,苹果,牛奶……哦,今天没有酱香饼。”
他随手扒拉开,道:“咦,豆浆也没有啊?”
“豆浆都是加糖的。”林乐怡应道。
“啧。她们不喝我喝啊!”
他摇摇头,拿起个包子就咬在嘴里,刚要一样一样的分开,就听左右同时道:
“给我个茶蛋!”
“我要个苹果!”
“……”
“……”
“……”
屋子里瞬间安静。助理们已经习惯了这种情况,正努力装成是条狗。赵丽影被香味馋醒,却敏锐的发现气压爆表,也明智的选择闭嘴。
而范小爷和周公子,说完就双双扭过头,似能把镜子看出花来。
拜托!怎么又来?
褚青孤零零的戳在中间。简直怀疑人生。
话说他最近特悲摧,进组才两天,却经历了好几次“你先给我,还是给她”,或者“你为什么能听懂衢州话,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的逗比修罗场。
每次都是如履薄冰,波涛暗涌,一不小心就要白骨成灰,那脖子上的伤就是前奏。
啊!大制作!怎么着也得拍仨月吧……
咱们得说实话,丫不是那种英勇就义的角儿,即便觉得周公子开口要早一些,还是特没骨气的摸出一只鸡蛋,颤巍巍的递了过去。
“哟!”
范小爷笑了笑,也没接,道:“先放哪儿吧,我待会再吃。”
褚青老老实实的放下,又拿出一颗苹果递给那边。
“呵……”
周公子笑得更加意味不明,接过道:“谢谢。”
“呃,我出去看看。”
他再多呆一秒,连心脏病都能犯喽,分分钟闪人。
待到了外面,天光透亮,河面上竟起了一层淡淡的雾气。古镇的人家已经起床,洗漱,做饭,孩子的吵闹,大人的烦躁,在老房子里轻轻作响。
此处是客栈,不远处是石桥,过了桥便是小莲庄,里面人头攒动。
褚青就穿着那身行头,站在石桥上望天儿。其实他很郁闷,那两个女人的性子都非常了解,范小爷的行为属于正常,周公子却有点麻烦。
因为他们俩之间,从没有情*人这种关系存在,更别提争风吃醋了。但这两天,她在和谐共处的基础上,有意无意就来那么一下,好像逗着小孩子玩。
甭看媳妇儿笑呵呵的,心里早特么炸毛了,而且更重要的是,最后倒霉的可是他!
…………
如果说,女演员五分靠颜值,五分靠努力,那剩下九十分就得看祖师爷赏不赏饭吃。
周公子和范小爷,是圈内公认的两个“你不入这行就白瞎了”的女明星。
前者的自带天赋,便是那股十足的少女感,后者年纪虽小,气场却能飙到两米八。什么叫天生的?能反性别,反年龄,反画风,这特么就是天生的!
在戏里,小唯可是要叫佩蓉姐姐的,周公子比对方大七岁,可那扮相一亮,毫无压力。
同样,当范小爷绾着美人髻出场,一身月白色的合领对襟褙子,双手拢于身前,那两蓬大袖似抱月怀中,端庄温婉,主母范儿爆棚。
轰!
全体惊叹!
顿时明白了啥叫莲花满路金步摇,啥叫金屋何须贮阿娇。于是再次证明,徐老怪看女人的眼光真不是盖的。
相比之下,赵丽影就平凡许多,湖绿色的襦裙,梳着双螺髻,顶多算娇俏可爱。
今天这场戏,是讲王生带着佩蓉和小唯外出游玩,属于日常剧情。主场景在荷池里,四人坐船,外加一个艄公。
摄影机有两台,一台在后面跟拍,一台在旁边抓特写。可那池里的水道太窄,为此又拓宽了半米多,还赔了不少荷花钱。
船是对座,褚青和范小爷一边,周逊和赵丽影一边。三个老司机的状态都很自然,包子却十分紧张,正悄默声的做深呼吸。
而他瞧了一眼,忍不住道:“你这样没效果,要做就大大方方的,没人笑话你!”
“不然你就这样,能迅速集中注意力。”
周公子又开口,盯住右手的食指尖,随着呼吸节奏,那手指也一推一收的移动。这些都是江湖经验,包子连忙道谢,范小爷却撇撇嘴,因为她没啥可教的。
过不多时,那边准备完毕,场记一打板:
“Action!”
只见艄公的竹篙一撑,小船便破开水面,悠悠的向莲池深处荡去。
周公子随手一摘,折了片半绿半黄的荷叶,把玩道:“昨日姐姐教了我一句诗,‘荷尽已无擎雨盖,菊残犹有傲霜枝。’不想今日就用上了。”
“万不可学这样的句子,这是坏诗。”褚青笑道。
“又在胡说,这是东坡的佳句,到你嘴里就成了坏的?”范小爷嗔道。
“荷枯叶尽,以喻君子生不逢时,潦倒失路。然菊蕊香冷,姿怀贞秀,即便花谢,残枝仍能傲霜独立,这是贬荷颂菊。可东坡还有一首咏荷词,‘天然地,别是风流标格’‘清香深处住,看伊颜色’。那你说,他对莲花是爱还是不爱?”
不等妻子回应,他又道:“所谓春竹夏荷,秋菊冬梅,另有一松一兰,世人皆称其品性,所以读书人不得不赞。李义山要寄送愁思,所以残荷听雨;周敦颐要襟怀淡泊,所以莲花高洁。但在他们看来,这些花花草草不过是各取所需,随之应用,这样的句子不学也罢。”
很长的一段台词,极是拗口晦涩,他却讲得谐趣潇洒,还带着点离经叛道的跳脱。
“呸!”
范小爷啐了一口,道:“休听他的歪理,满嘴胡言,亏他还读了那么多年的圣贤书!”
周公子歪着头,眼睛亮的怕人,笑问:“那生哥哥以为什么是好诗?”
“哎,好诗坏诗都是诗,只看你喜欢哪一种。正理歪理都是道理,只看你需要哪一种。”
他兴致忽起,啪地长袖一甩,抖成一朵天青色的团花,再从上到下的一划,道:“你看这一池莲,夏开冬败,自然天地,又何须我们来评判?若说我自己,‘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这句是我喜欢的。”
“呵……”
周公子本是倾着身,手托腮骨,听了他的话,却忽地直起细腰,随后那两边唇角,就像摔开了的胭脂扣,血红的,诡秘的,充满原始情*欲的往上一翘。
这一笑,便是清风明月,便是掠影浮光。千年白狐入世,读书明理,情愿以人间规则去争取——她爱上的,又怎会是个不济书生?
“啧!”
徐老怪在岸上大赞,这两只妖孽的传闻果不其然。褚青也很舒服,入行十年,还是跟她搭戏最顺畅。
唯独范小爷,如果不是拍戏,她能一屁股把船坐翻:
你撩他!
你居然在撩他!
你居然当着我的面在撩他!
啊啊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