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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大排量引擎的咆哮过后,带着刺耳的响胎声,凌月影的那辆深橙色阿斯顿马丁消失在白加道的绿荫之下。
纽璧坚站在窗口,回头看了看办公桌上摆放的那份由凌月影带来的《港岛日报》,又把目光投向了远处的海湾。
作为自家关联企业的作品,无论多忙碌《港岛日报》纽璧坚每期必看,在凌月影拿出这份报纸之前,纽璧坚早已在早餐时浏览完了整份报纸。
“伯父,这家报纸上的那位首席评论员联合光子最近发出的关于现代民主运动起源、成因和意义的一系列文章伯父看了没有。”
“匆匆看过,不过伯父就是俗人一个,囫囵吞枣也没看出来什么所以然。”纽璧坚注视着凌月影有些莫名的眸子,不动声色的把这个话题滑了过去。
“我听父亲说过,伯父和父亲一样,早年间都在苏格兰的圣安德鲁斯大学主修欧洲历史和国际关系学……。”
不论凌月影如何试探,纽璧坚摆出一副年纪大了,知识早就还给老师的模样,除了冠冕堂皇的废话任何倾向性和提示性的语言都没有透露,最后把凌月影气得粉脸潮红,临行时又是响胎又是轰油门的发泄着自己的小性子。虽然有心人不难查证,自己服务的企业和大陆资本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不过凌月影还是过于年轻,若是老凯特就不会在局势酝酿激荡时试探自己如此敏感的问题。
在顶级商人眼中,变乱规模有多大就代表着利益收入有多丰厚,这类决断的判断正确与否,甚至可以主宰汇丰这种巨型企业的兴盛衰亡,能做出正确论断的人士无一不是人中精英,又岂是言语能打动的。
纽璧坚收回目光拿起花架上的喷壶,给窗台上的盆栽淋上水。
这位自家关联企业找来的首席评论员,纽璧坚原本还没有在意,作为苏格兰顶级大学的毕业生。无论雅典的历史还是罗马帝国的执政官、元老院政治体制构架。或者法国大革命时期现代民主制度的萌芽纽璧坚都是信手拈来、了如指掌。
虽然联合光子旁征博引在文章中塞进了部分中国历史上的政治制度构架,不过在纽璧坚看来《港岛日报》这系列文章无非是略有新意,骨子里依旧是一篇中规中矩的介绍现代民主制度发展史的简略文章。现代民主制度的核心就是满足所有人的愿望、通过投票人民可以选择最能代表自己利益的政治家,每个人的利益都会得到保证。没有贪污,没有贫困,没有歧视、没有不公,人人平等……,联合光子用及为抒情和浪漫的笔调描述着民主社会到来后的景象。
在这系列文章的末尾,联合光子构筑了一个远比共产主义社会还要理想的人类社会存在模式,最后联合光子摘录了共和国执政党1940—1946年机关报纸《解放日报》、《新华日报》的一系列社论,用历史的先声、庄严的承诺结束了整系列文章。
《港岛日报》的社论刊发之后,一时间洛阳纸贵,那句“历史的先声、庄严的承诺”无比迅速的变成了流行热词,连同共和国执政党当年的社论,铺天盖地的出现在上街队伍所举着条幅中。
借助这篇无比犀利的社论《港岛日报》在日销量上一举干掉历史悠久的《东方日报》、《明报》,暂时居于领跑地位。
以纽璧坚的见多识广也对社论最后的那份摘录佩服无比,这简直就是一击必杀,就眼下的气氛来说,不会有比这个更加辛辣的语言了。
身为联合信托的行政总裁,纽璧坚已经接触到远嘉核心体系的边缘,对远嘉背后所代表的力量有着大略的认知。
在纽璧坚看来,远嘉之所以在《港岛日报》的报道上如此放肆,无非是大陆内部的站队已经进入了白热化。
彼时的共和国说是风雨飘摇绝不为过,党的现任总-书-记打算改旗易帜做中国的戈尔巴乔夫,其幕僚甚至认为哪怕共和国分裂成十余块,只要埋葬了这该死的人-民-民-主-专-政也是值得的。
透过摩天大楼的缝隙,中环的道路断断续续的出现在纽璧坚的眼底,如不考虑海拔的高度差,半山宾馆距离中环的直线距离也就三、四公里的样子,这个距离上,中环道路上涌涌的人潮清晰可见。
纽璧坚望着道路上无数穿着白色体恤的游行人潮定定出神,人群统一着装的浅灰色工装长裤提示着人潮所拥有的特定身份——港九集装箱码头工人。
作为当年共和国大运动时期,香港“六七风暴”的亲历者,纽璧坚对港岛历次工人运动无比熟悉,但这次,所有的已知经验都无法解释自己亲眼看到的一切。
除非有来自大陆核心领导层的命令才能在港岛的左派阵营里掀起如此大的波澜。
要知道,自六十年代的那场六七风暴过后,由于炸弹、武装斗争等一系列因素,香港左派势力受到了沉重的打击,这次能造出如此大的声势绝对是尽起精英全力以赴。
难道那个庞大的国家在统一不到半世纪之后,又将陷入纷乱?
这个念头一起。纽璧坚首先感到的是一阵寒意,六十年代的那场前车之鉴不远,当时的共和国只是打了个喷嚏,香港街头就出现了地雷炸弹。
这么庞大的有核国家一旦陷入混乱,香港注定会殃及池鱼,最起码眼下港岛的支柱产业房地产对安全的要求不是一般的高。
香港开埠百多年,房地产业的大发展还是共和国建国大陆社会进入稳定之后的事情,在此之前香港无非是个货物中转港而已,共和国军阀混战、抗日和内战时期,途经香港远走海外的资金、人员近乎无数。也没见香港房地产有什么发展。
在纽璧坚眼里。大陆一乱香港或许适合做生意,但绝对绝对不在适合居住。
难道自己这次返港工作,所谓的收购香港置地只是一个幌子,或者那个国家的内部人士想通过自己将财富转移至海外。未雨绸缪般为家族留下一条后路?
一时间各种念头在纽璧坚的脑海里翻滚不休。此起彼伏。
慢悠悠的踱回办公桌前。纽璧坚轻轻翻动着桌面上那份已经读了数遍的《港岛日报》。
历史的先声、庄严的承诺,在政治领域自扇耳光果然最狠的,这位《港岛日报》的首席评论员莫非也出身于大陆。否则这等刁钻的视角和冷僻的资料真不是一般人能想到的。
虽然对联合光子关于民主社会的狂热不以为然,但出身于西方的纽璧坚依旧对这位《港岛日报》评论员充满好感。
日后局势稍稳,定要找个机会去报社见见这位天资横溢联合光子,纽璧坚用指节敲击着桌面凝思不语。
东方文华酒店a号总统套房。
被纽璧坚视为天资横溢的那位“联合光子”正腰背笔直的坐在沙发上,无比老实的听人训话。
“小远,你不是和宁姨保证过,所有的社论都要宁姨看过之后才可以发表吗?这个历史的先声、庄严的承诺又是怎么回事?”
“呃……”
“呃什么,你这个小混蛋还想打马虎眼糊弄宁姨是不是?”
“呃……”
“还没想好怎么糊弄是不是?你这个小混蛋到底打的什么算盘,你知不知道,香港的印刷厂正在加班加点的印刷港岛日报今天的社论,宁姨得到的消息第一批就印了二十万份,你这个小混蛋还嫌国内不够乱是不是?”唐婉乒乒乓乓的拍着身边的矮几。
“二十万份,好多啊,妈妈,到底哪个家伙在偷印?为什么不去买报纸,我们是不是应该去起诉他。”宁婉嘉抱着一瓶酸奶,转着乌溜溜的眸子好奇问道。
“报纸需要的是影响力,这种事情哪能去起诉……”唐婉说过了几句忽然住口不语,瞪了宁婉嘉一眼又把目光转移到梁远身上。
梁远看着丫头隐蔽的对自己摊了下小手,作出一副我就只能帮你这么多的模样,差点没忍住笑了出来。
被宁婉嘉这么一打岔,唐婉也绷不住严肃的模样了,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说道:“早知道现在这个样子,宁姨说什么也不会支持小远经商的,若按我和你妈当初的打算,这个暑假刚好把你们三个送到京城读书,那得多省心,那像现在成天跟着你这个小混蛋提心吊胆的。”
看着唐婉的表情不再严肃,梁远的胆子又大了一点,狗腿的倒了一杯苹果汁,屁颠屁颠的递了过去,说道:“宁姨,我这不是狡兔三窟么,不管多大的事儿,早晚都会变成历史,按宁姨的看法改开还得继续,还得和外国人打交道,既然已经知道了结局,多我这篇文章国家又不会垮掉。”
“听伟信叔叔说,这场变故台湾出力第一,美国出力第二,事情过去之后肯定不会完,有些事情放任他们乱活动,还不如来试图收买远嘉,这样不就翻不出宁姨的手心了。”
唐婉被梁远给气乐了,此时的远嘉无论主业还是副业都同国外联系紧密,一旦共和国重现当年的闭关锁国,用损失惨重都不足以形容远嘉的惨状。
“你这个小混蛋为了自己赚钱,就不要打着为国为民的幌子,否则被你爸和你宁叔知道了保证吃不了兜着走。”
“宁姨的主要工作是收购香港置地,偶然有些舆论上的小失误也不算什么嘛,再说那些文字又不是胡编乱造出来的,这个世界聪明人如此之很多,就算我没看到,也会有人看到的。”梁远笑嘻嘻的说道。
以唐婉的老辣听梁远絮絮叨叨的说了这么多,哪能不知道梁远的真实意图,在唐婉看来,梁远如此做无非是两面下注、见风使舵,不管共和国国内争斗的哪一方胜利,都有机会利用名正言顺的借口顺竿子爬上去,站在胜利者的一方。
当然梁远这话也就敢和唐婉说说,换成梁江平或是宁雷一旦知道某人的这些龌龊心思,恐怕挨顿胖揍都是轻的。
一阵纷乱之后,唐婉去了乘车去深圳汇报工作,免得国内措手不及。
躲过一劫的梁远哼着小曲,摇头晃脑的站在文华酒店的露台上看着酒店下方的汹涌的游行人潮。
“菲菲,苹果削好了没有?”
前几天,宁婉菲刚刚和梁远达成协议,每天帮梁远削一个苹果,每凑够三十个梁远就瞒着唐婉和李远玲去搞葡萄酒,虽然宁婉菲试图把苹果的数量变成三个,可惜宁婉嘉不肯帮忙,不动用功夫单挑又打不过梁远,无奈之下女魔头只好委屈的签下这份丧权辱国的协议。
“上个月小远还同我和妹妹说,京城的那些人如何如何不好,要不是听到小远今天和妈妈的谈话,都被你这个混蛋骗了。”
“前阵子小远还在嘲笑李超人吃里爬外,这立场转变的倒是够快,小远未来的行为书上已经总结过了,都叫做买办,小远以后不要自称土财主了,改叫买办会洋气许多。”宁婉菲拿着一个削好皮的苹果走进露台。
鉴于某人糟糕到了极点的历史、政治成绩,双胞胎这两科的成绩好得出奇,宁婉嘉学习的动力是为了帮助梁远,宁婉菲却是为了打击某人。
不过不管学习的目的如何,以双胞胎的聪慧倒是把这两科学得十分透彻,虽然太深的东西理解不了,不过许多日常现象倒是能做到理论联系实际了。
接过宁婉菲手中的苹果,梁远得意的咬了一大口,然后指着跟在宁婉菲身后进入露台的宁婉嘉说道:“菲菲,你看嘉嘉就没你这种疑问。”
宁婉菲转过头,发觉宁婉嘉果然满脸笑意的看着梁远。
“妹妹没留心小远的小动作,这个家伙和妈妈说了那么多,最起码一半是胡扯。”宁婉嘉弯着眸子笑眯眯的说道。